初冬的第一场小雪过后,清晨便有了一丝彻骨的寒意,邯郸都平君田单府邸的后花园本来就不甚宽阔,一场小雪覆盖之下,绿意尽去,只剩下一小片凹凸不平光秃秃的黑白世界。田单身穿紧身长棉袍,手握长剑,正在一块开阔处缓慢随性挥洒着一套不知名的剑术。青年时的多年商旅生涯练就了他一身自保的本领,剑术虽然看似平淡无奇,实则实用非常。自从不再出任丞相,田单便清闲了下来,每日只是消磨与后花园与书房之间,园中虽无胜景,但是田单却感受到一种难得的清静,所谓烟花易冷,守住心中的那份宁静的最好办法便是六根清静,不因世事所扰。
田单正在专心练剑,跟随他多年的家老从前厅来到近前,轻声说道,“主人,乐毅来了。”
“是嘛!快请!”边说边收势,“等等,我们一起去。”说罢主仆二人便来到正厅,一身粗布棉衣的乐毅已经在家人的引导下坐在正厅等候,见田单进来,乐毅便慢悠悠地站了起来。
田单来到近前,两个曾经在齐国对峙三年的敌对主将相视良久,田单吩咐一声,“家老,赶快准备酒菜,吩咐下去,今天谁来也不见!”说罢便拉着乐毅的手坐了下来,“乐兄,我来邯郸也有一年多了,非常想去见你,可是你我都是投过来的,我当时又居丞相位,诸多不便,施礼之处,还望乐兄海涵!”
乐毅微微一笑,“兄弟还是这般文雅,我不行喽!越老越粗鲁,壮年时期的风雅全然不存,每天只知道吃喝拉撒四件事,其他的全都不管了!”
“哈哈!乐兄毫不潇洒,你这是窥透人事了!这不我也消闲了,平生第一次觉得如此轻松,煞是爽快!今日你我一醉方休!”田单被乐毅的洒脱所感染,完全没有了初见时的些许矜持。
不一会,酒菜齐备,家人都下去,两人在暖榻上共席而坐,酒过三巡,乐毅开口道,“田老弟又一次失却丞相位,不知作何打算?”
田单略有尴尬地笑了笑,“乐兄见笑了,我已不再留恋官场,打算学乐兄你隐居山林,每日与竹林美酒为伍,终了此生,岂不快哉!”言语间满是凄怆苍凉。
乐毅对这位昔日的对手,今日的神交好友摇摇头道,“田老弟,你我不同,你不应抱如此之想。我是废人一个,除了隐居山林,别无他法,而你还有的更好选择。”
“愿闻其详?”
“再返齐国。”乐毅一字一顿地说道。
“咝······”田单颇为迷惑。
“老弟且听我说,一者你为齐国复国之功臣,颇有人望;再者你虽逃出齐国,却也给齐国换来了实实在在的土地实惠,如此算来,你仍是齐国功臣;三者当今之齐王十分悔恨听信谗言而让你外走他国。有此三者,你若回到齐国,断无性命之忧。而我则不同,新任燕王根本容不下我,所谓让我回国官复原职的说辞只不过是十分低劣的外交辞令而已。”乐毅条分缕析地为田单解释着返回故国的可能性。
“我在赵国虽不能再任职,但是我仍可以十分潇洒自由的生活,为何要返回齐国?”田单仍是颇为不解。
“为达成齐赵联盟!”乐毅十分认真地说道。
田单见乐毅如此认真,便拱手道,“烦请乐兄开我毛塞。”
“当今山东六国之中,齐国经我帅燕军入齐,然后你又经三年后复国这一番折腾,已经元气大损,燕国也是只堪自保,魏韩两国在秦国的不断蚕食之下也已日薄西山,楚国在白起率军攻取鄢郢之地后,膏腴之地几乎丧尽,精锐主力也大半被歼,加上楚国内讧不断,虽地域角山东其他五国大,但是也只能勉力维持,六国之中,只有赵国乘两世贤王之威,国力军力空前强大,但就军力将,足可与秦国相较,因此,若山东诸国想要自保,而不是面临危如累卵之势,就必须与赵国结成坚强同盟,与秦国抗衡到底,如此才能为本国赢得宝贵的喘息时间。”乐毅顿了顿,见田单听得十分入神,便继续说道,“我给赵国算了一笔账,秦国必当继续增兵长平,赵国也会针锋相对,如此下去,赵国可集结五十万左右的大军于长平,由于地形所限,两方主将若不指挥失误,两军必将在长平空耗下去,如此一来,粮草变成了两国决定胜败的关键所在,如今两军相持刚刚一年,粮草之忧尚未显现。以秦国之生产能力,巴蜀、鄢郢、河内、关中四地为重要的产粮区,如若没有大的天灾,支撑五十万大军三五年的均需尚不至于十分费力。而赵国则不然,赵国多山地,除了邯郸周围的大片可耕之地和晋阳河谷的大片土地,其余可耕之地均呈零散分布之状,且赵国人口远少于秦国,若长平继续增兵,则赵国几无青壮年从事农桑,如此下去,一旦僵持日久,缺粮问题必将显露,其时将不战自溃,赵国一败,其余诸国便唇亡齿寒,迟早被秦国吃掉。因此,田老弟若能回国达成齐赵同盟,则赵国将多一个可靠的粮草供应基地,前方又有廉颇这样的善战之将领军,两军相持中,若获得上佳战机,赵国何愁不胜!”
田单也是出将入相之才,听完乐毅之说,不禁打了个冷战,“乐兄所言甚是,燕赵有宿仇,又有乐兄你这一档事,能维持两国互不相攻,已属不易,从燕国借粮供应赵军不现实;魏韩两国虽与赵国同出一源,但两国国力已甚为衰弱,即使答应供粮,一者杯水车薪,二者又有秦国威胁,也是甚难,楚国虽粮草充足,但是山高路远,运输困难,且有秦楚之盟,虽有春申君掌权,怎奈楚国贵族势力错综复杂,从楚国弄到粮草也无异于痴人说梦;唯有齐国,直接与赵国接壤,粮草运输十分方便,且齐国本就可耕之地甚多,又频临大海,渔业资源丰富,解决吃饭问题十分容易,齐赵两国虽有嫌隙,但是并非大仇大怨,春秋战国之世诸国互相攻打几为常态,发生战争之后因为共同利益又结为可靠同盟的也屡见不鲜。”
“着啊!”乐毅十分赞同地说道,“因此田老弟你当慎重对待这件事,不可因一己之快而误了大事。”
可是一想到自己又要回到齐国,田单不禁沉默了,思绪又飘飞到过往云烟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