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男子一垂眸，迎上那对亮莹莹的双眼，脸上轻笑起来：“你不记得了？”
“记得什么？”女童嘟起小嘴，顶着男子的双眼更加明亮，“我醒过来就听见这么多人在吵，只记得有人要吃我。”
“谁敢把你吃了去？”
“两位大仙，我知错了，我们不是故意的啊，看在我家男人弟弟都死了的份上，绕过我这一次吧。”那女人看一列道长都对白衣男子恭敬有加，此刻更加胆寒。
“这要吃你的人类，你准备如何处置？”掌教道长陡然一惊，此子，果真也是异族。
“你没听他们说么，要吃我的那几个都死了，这女人护着我，我这身体几天，想必也不是天生的恶人。你也不要为难她了。”依然是稚嫩的声音，但说话的语气却老气横秋，但这一句话，将众人心里的石头都卸下了。
“既如此，那你们都散了吧。”白衣男子别有深意的看了看女童，挥了挥衣袖。
“谢谢大仙，谢谢大仙。”这上百人是亲眼看着白衣男子从空中飞下来的，平底飞升，那不是仙是什么，眼下大仙不与他们计较自然是都感激涕零。跪拜几声之后，大家都沿着来时的路低着头迅速离去，生怕大仙改变主意。一时之间，树底下只剩下了众道士，一青一白两个妖仙，还有疯女人守着她的亲人尸身。
“你们去护送众人出山，再帮那妇人安葬一下。”掌教道长吩咐下去，稍作挣扎退到师祖道长身后，两人看着那一望水潭，更加坚定地向着那一对身份不明的男女走去。
“这位，仙长。”师祖道长拱手作揖，“如今天下大乱，民不聊生。仙长既是大能之辈，可否为晚辈指点迷津，只要能救的这一方水土，我辈，我辈献出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言及此，这白头道长心中一热，竟跪了下来。
“你倒是个死心眼的，可惜你那山门传承越来越难入眼，不如散了算了。”那白衣男子也没挪开，生生受了这一拜。
“晚辈愚钝，辱没了山门。求仙长责骂。”掌教道长脸上一阵羞赧，也跟着跪下，“但请仙长指点，这树和女童都透着妖冶，我辈实在不知如何应对。想到先古的修道者，遇到药物皆会出手降服，我辈实在不敢擅自将其放走。若是能救这一方百姓，我们豁出自己的性命也是要将这妖物斩杀的。”他这样一说，想到山门曾有能人生擒蛟龙，抽龙髓，饮龙血，此刻说话底气又足了一些。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你二人修道一生，到最后还把生命分出了等级，那妖就该死了么？那这女童被啃食，谁又来为她卫道？”
这，两位老人心中皆是一惊。在自然面前，人族也不过只是多了些智慧的两脚动物，又有何能去主宰别的生命。难道，是他们错了么？
“等等，你们不要吵来吵去的了。我也听不懂，你们知道我是谁么？”那女童此刻百无聊赖地坐在树枝上，看着眼前的三人认真说道。
“倒是忘了你了。”白衣男子听到被人打断，不怒反笑。“你们不是要救这些百姓么，问错人了。”说话间将那女童拉到近前。
“这，求姑娘看在这苍生无辜的份上，为我们解困吧。”地上跪着的两个人也不纠结，直接向着那三尺女童行了大礼。
“你们别求我呀，我怎么知道应该怎么做。而且你们一会要吃我一会要杀我，我凭什么要救你们”。女童稚嫩地回答，一只脚还踢了踢地上的石子玩。
“老道愚昧，冒犯了姑娘。只要姑娘能救一场旱灾，老道愿赴汤蹈火。”
“我想想，赴汤蹈火。你，叫人来在这里支一口锅，然后把他炖了吧。赴汤蹈火，是这个意思么？”女童指着掌教道长，对师祖道长说。
“姑娘，万万不可啊。生烹活人何其残忍，姑娘若坚持要如此，我，我愿代他受过。”“师祖，不可，之前要猎她的人是我，如今自然是我自己承受。师祖，以后山门的前途，还望师祖费心。”说罢，大义凛然地站起来。
“你们真是傻，不求着我不就不会死了。”女童翻了个白眼，“那水潭布了阵法，你们这样取水必死无疑。阵眼在水潭西南方，能不能破了这阵靠你们自己本事。在我面前哭哭啼啼有何用。一边说着人命金贵，一边还这样赶着把自己的命丢出去，真是修道修傻了。”女童说这话透着轻蔑，一口一个傻字，但却另两位道人醍醐灌顶。
两个道人离开后，女童眼都不眨地望着白衣男子。
“你还记得些什么？”白衣男子问。
“不知道，好像记得很多事，比如这山谷的阵法；好像又什么都不记得，比如我是谁。”女童沮丧起来。“我，不是人类吧？人类这么小的身体才5岁左右吧，可是我好像知道很多事。”
“你喜欢做人类么？”男子饶有兴趣地看着她，问道。
“不知道，。昨夜脑子里一直有个声音告诉自己是人类了，那个声音是欢喜的。今天看到这些人，又觉得人类不过如此。你也不是人类吧？”
“这，你猜错了，我的确是人族。”
“既然这样，我更不要做人类了，你来着这么久都在装神弄鬼，也不告诉我是谁，我自然是不想跟你一起做人类的。既然他们都说我是妖，那我以后就叫小妖了。”她这样说着，脸上的眉头也舒展看了，仿佛给自己起了个了不起的名字。
“好，小妖，你就叫小妖。”他看着那水潭，“逆水而生，建木之魂。我再送你一个姓，沐，沐小妖如何？”
“沐，沐小妖？嗯，听起来不像是美人的名字。我想起来了，有一个美人儿姓沈是不是，那我也要姓沈。沈小妖，嗯，听起来就是美人儿的名字。
“你认为好便好。”白衣男子送姓被拒也不生气，依然笑吟吟地看着这女童。
“那道士说的，你可有法子救那些人？”
“你不是已然将泉眼告诉他们了么？你这阵法已衰弱至此，还怕他们解不开？”
“我这水可救不了那么多人，可是我这身体就是一个普通人类孩童的身体，虽然很多事记不起了，但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救他们。”
“你真要救？救他们的代价可不小？你付得起？”男子灼灼看着沈小妖。
“我来付？那还是算了，我与他们又不相识。”小妖摆摆手，还以为这谪仙一样的男子挥挥手就能降一场雨。
“我给你半柱香时间考虑，半柱香后你若确定不救那我便走了。”说完飞身上了一旁的树干上浅寐起来。
沈小妖闭上眼，识海之中，满目干裂的田园，毁败的房屋，早已旱死的树木连树皮都全被人剥走当了食物，道路上皆是有气无力行走的面孔。再度凝神，便到了肃杀的战场，她清晰地看到一缕一缕怨气从那些被砍杀的战士尸体中飘出来，凝聚成殇。苍生无辜啊。
“你来，告诉我如何救他们？”
“你确定要救？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不后悔？”
“你哪来那么多话？告诉我如何救便是？”
“好。”他声音有些深闷，脸上已无半分笑意，“你用你的意念向天许愿，许这天下一片清明。”
“就许个愿？”她觉得不可思议。
“用你所有的念力，中途不得放弃，燃尽灵魂力为止。”他看着这女童，似有不忍。
燃尽灵魂力，她自然知道这意味地什么：灰飞烟灭。
“好，结束之后麻烦你将我这身躯埋在这树底下，也算我来世间活过一遭。”她似觉得有重物堵住胸口，浩浩荡荡却又一个字都说不出，但她知道自己只能这样选。
“我会尽力为你护法，保你全尸。”他蹲下来，凝视眼前的女童。
“那就不要浪费时间，开始吧。”她意念一动，藤蔓将她卷起送至顶端，她凄然一笑，盘腿而坐，开始了这该死的许愿。
与此同时，男子脚踏罡步，一股悠远的气息席卷了这小小的天地。
“我要你即刻降雨，我要这天下太平。”一丝若有若无的绿色盘旋在她周身，她的识海此刻只有一棵树。那棵树那样高，没有树干，只有九曲回肠的盘根。那棵树给她的感觉是那样熟悉，熟悉地她想去拥抱它，靠近它……
而此刻已是乌云漫天，有一道雷电辟将下来，直指树顶那弱小的身躯。十丈，五丈，一丈，难道求来的是一场雷劫？电光火石间，一道白色的身躯挡在那小身影前面，轰！这不知长了多少年岁的老树被劈作两半。那白色身影将青色身影护在身前，女童眼睛依然未曾睁开。
此刻她的识海里又看见了那些土地，村庄，灾民，战魂。于是转身，一股耀眼的光芒冲破这天地“我要这天下太平，你愿是不愿！”
轰隆隆，无数雷电劈下，伴随着久违的雨点！她，成功了！那雨从鬼来谷蔓延到徽城，蔓延到华夏，每一寸土地都迎接来了暴雨。
“下雨了啊！老天开眼了！”人们边哭边笑，“天不绝人之路，不绝人之路啊。”在不远处的水潭边，一众道人朝着古树的方向齐齐跪下，今日下山，利在东南。师门大能创下的卦象，竟如此精妙？
“你……”白衣男子抱着那小小的身躯，竟没有一丝雨点打在他们身上。
“我是沈小妖。”女童呢喃了这一句，再也没有睁开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