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马大夫同样一脸疑惑地看着“灰夹克”。
叶子突然情绪变得很激动，眼睛里放着锐利的光，上前两步一把抓住马大夫：“你还我的孩子！”
叶子的冲动让欲坠的大巴也冲动了。我慌忙上前制止住她。
马大夫捋了捋花白的头发：“我想起来你们了，你们是那对大学生情侣嘛。当初流掉孩子可是你们自己的决定，我只负责无痛。”
叶子捂着脸哭了起来，“灰夹克”在倾斜的车厢里艰难地挪着步子，想抱住叶子，却被叶子重重地推开，“灰夹克”一个趔趄瘫坐在地上，苦着声音说：“我对不起孩子，我是个不负责任的男人，随便怎么惩罚我吧！”
车上的多数人终于都认出了这位马大夫。就在这时，车窗外传来一阵紧接着一阵的婴儿们哭泣的声音，大巴里的灯忽明忽暗，在这深山老林中，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和恐怖。
我这时明白了一切，尽力平复好心绪，默念《地藏王菩萨本愿经》——这是佛教超度的经文。
胖子大概也知晓了妖异事件的本质，朗声诵念：“亡魂侧耳遥闻，东赴蓬莱岛，南向朱陵宫，西碎金刚地，北免寒冰苦……”
窗外哭泣声和拍打声变小，变弱，最终只剩下婴儿那种哭不出时的哽咽。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们应该都是这位马大夫的顾客吧？”我正色道。那些男女有掩面而泣，有些摇头喟叹。
“知道外面的妖怪是什么吗？”胖子道，“他们就是你们当初流掉的孩子！”
马大夫慌了神儿：“不关我的事儿啊！都是他们自愿流产的啊！有合同的啊！放过我啊！”一边说着，还一边看向“皮草女”：“还有，还有你啊，你都流了五次了，不能再流了。”
“皮草女”斜着眼：“有什么办法，领导换那么快。”
“闭嘴！”我打断他们，然后看向人群：“我和胖子刚刚只是掣肘住了婴灵们的怨念，他们本应该跟其他孩子一样降临在这个世界上，长大……可是，你们龌龊或者堂皇的理由，将他们扼杀在腹中，他们的怨念日积月累，终于形成了婴灵。而且这种妖灵根本不能消解，现在我们唯一脱困的办法……就是你们这些父母去求得自己孩子的原谅。”
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人群一阵寂静，只能听到缠住的大巴的藤蔓断裂的声音。
马大夫慌了神：“你们快道歉啊！”自己一边说着，一边跪到地上：“孩子们啊！都是你们父母的自私，不放过他们也要放过我啊，我是无罪的。”他的动作太大，导致大巴摇来晃去。
胖子上前把他拖到一边，把他捆在座位上。
“你干嘛捆我？”马大夫大声质问。
胖子用一块抹布堵在他的嘴上说：“我懒得对你解释，如同你懒得掩饰。”
“如果孩子们觉得我们死，才能让他们安心上路，就听孩子们的吧。”“灰夹克”说。
其他人跟着点头，只有“皮草女”欲言又止。
叶子斜靠在“灰夹克”肩上，“灰夹克”轻轻把她揽入怀中。
“怎么办？”胖子问我。
我摊摊手。
车窗外的婴儿哭泣声逐渐弱了下去，最后居然变成了小孩子无邪的“格格”笑声。
“太好了！”我喊道，“孩子们已经原谅你们了！我们得救……靠！”
我这句话还没有说完，大巴开始急速下坠，我最后一点感知是胖子紧紧抱住了我的脖子，我想，我俩会不会死得像一对情侣？
而且，我还没来得及跟歆婷告别。我突然意识到，人临死时所最怀念的才是最珍贵的。
天旋地转。
我根本没有想过我还会醒过来，直到胖子把我摇醒。我睁开眼睛，看车厢里的人都在陆续爬起来，而马大夫正在座位上呜呜地叫着。
“胖子，这是？”我问。
“右一，咱们都活着，我原以为咱们死定了。”胖子说。
我站起身，走到车门前，车门开着：夜色下的东直门仍旧是熙来攘往，灯红酒绿下的红男绿女斑斓炫目。
我转回座椅，解开捆住马大夫的腰带，马大夫自己摘下抹布，刚要发作，我说：“快下车，一会儿下不去了。”马大夫一把推开我，窜出车门。
我和胖子看着最后一个人离开大巴，才下车，在经过驾驶舱的时候，漆黑的玻璃我仿佛看到一双眼睛正看着我，我的心头就是一阵悸动。
我们站回路边，大家都静默着，突然大巴车一下子消失了，一个巴掌大的白色玩具大巴车摆在路边。“皮草女”放声大哭，一脸的浓妆被泪水浇灌成京剧脸谱。
我和胖子走过去问：“发生了什么？”
“皮草女”匍匐在地上，捧起那个玩具大巴车哽咽着说：“这是给我第一个未出生的孩子买的……”
那天晚上在东直门逛街的人大概还有印象，一群好似旅客的人静默地站在路边，一个打扮时尚的女子匍匐在那里抱着玩具车痛哭……
那天晚上，我给歆婷打电话让她开车来接我和胖子，这是我这么久以来第一次主动与她通电话，走过了生与死的边界，让我了然了自己的牵挂。
拜北京堵车所赐，我有时间在车上跟歆婷讲了整个妖异事件。
歆婷静静地听完，轻轻问道：“你为什么会在这辆大巴上？”
我心头觉得一阵悸动，有口莫辩：“胖子也在。”
歆婷从后视镜轻轻歪头看了我一眼：“哦？”
我在归档这篇妖异志的时候在牛皮纸封面上写道：“这种内疚，永远不会远去，就在触手可及的从前。”
“合同额：0元”
（《嘤泣》完，下章预告《鼠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