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无心觉得自己被一瞬间冻住,感觉血液冰冷冰冷的,在血管里滞涩地流动,刮得她生疼。
她从来不知道言语也有这样的力量,让她捏针的手都软了软,那双从来蓄着精明算计向来都笑得很阴险的眼里第一次有了片刻的迷惘。
此人来历不明,性格诡谲,又似乎知晓月盟众多机密,按规矩,一定要就地正法,可如果,如果他是月无情呢?
月无情修习木系魔法,又常年居于深海阴湿之处,光风不畅,于修行有损,尽管她每月给他炼制丹药,但丹药材料取自月海,本就自带阴寒之气,他的寒气也只会越逼越深。平时月千羽在宫中,还有光系魔法压着,也从无事端,就是滋生什么心魔留下什么隐患也未可知。此番月千羽离宫,他又刚刚与神秘人交手,虽然功夫进益三分,可那奇毒极其阴毒,谁也不知道有没有影响。
她眸色染了三分未知,六分迷惘,剩下一分竟是痛色。
他等的就是这一刻。
“月无情就是我,我就是月无情,你会怎么办呢?杀了我吗?无心。”那人冷笑开口,最后“无心”二字以月无情从未用过的含情脉脉的语气吐出,一双桃花眼是真正的媚眼如丝。
月无心更僵了。
浅色星石花大片大片地绽放,空气里浮动着奇妙的芬芳,她的心志渐渐沉沦,眼神也接近涣散,似乎眼里飘飞着满城的风烟。她在满城的风烟里看见素衣一点,素衣一点里有双倾世的眸子,眸光潋滟,嘴角含笑,绝世倾城。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月无情。
在王城的奴隶场,富人们的销金窟。
挣扎求生的奴隶们在此地相互搏杀,只为挣得那一丝生存机会,哪怕只多活一天。四围都是狂热的人群,对其中显而易见的血腥与残忍视而不见,或者说,那本就是他们渴求之物。
人群们狂热的注视着奴隶的厮杀,奴隶在厮杀中寻求着生存的夹缝。
只有两个人例外。
一个是奉命来挑选月盟成员的懒懒散散的无心,一个是无视周遭喧哗冷静寻求逃生机会的无情。
奴隶场中的奴隶并未被赋予人的尊严,除了简单的医疗,他们只穿着最开始的素衣,到后来的血衣——还是那一件,染上了不知是自己的,还是有着同样悲惨命运的同伴的血。
其时,月千羽九岁,月无心十四,月无情十六。
稚嫩少年在此地挣扎四年,早就见惯了人世间最丑恶和最悲苦之事。
他有过同伴,不过最终都没了,他们为他所杀或因他而死,最后总剩下他孤零零一被人,情感每次都会投入,但被背叛得多了,见的死亡多了,一颗心也渐渐麻木,对着人世总怀揣着最恶意的揣度和最冷漠的目光。
有他的场次总是不精彩的,因为结束地太快,不够扣人心弦,也不是很残暴血腥。但没有人敢小看他,因为他的那件血衣,没有留白。
血衣上积存了四年的腥臭,他早就习惯。也曾有运气好的被有钱人买过去,成为死士或者家丁,那是他们这种人唯一的机会,真正的大家族是不会买奴隶场上的奴隶的,所以只有那些不算豪富也不穷酸的小门户会出价。他是唯一一个卖不掉的,因为卖掉他的人不允许他被转卖,他们原就想让他死在奴隶场,从此无人知无人晓。
也许所有人都忘记了他,没有人认为那个十二岁的稚子会活下来,他在他们心目中,应该是个死人。
他唯一的路就是不停地赢下去,只要赢,他就算有价值,他就算摇钱树,不一定可以改善处境,却可以保住这条他人眼中的贱命。
今日没有太多不同,只是阳光比平日要亮一点,对手比以往要强一点。他眯了眯眼,迅速有力地结束战斗,他脱臼了一条肩膀,膝盖上多了一道擦伤,嘴角有血色一闪。
对手的脖子移位。
然后他倒了下去。
……
醒来时四周不是以往的干草味道,而有种清冽的草木香,不得不说,他很喜欢这种味道。
他知道自己到了一个新的环境,闭着眼睛按兵不动。
女子不客气的话在耳边响起:“醒了就别装死。”
他睁开眼,全无被戳穿的窘迫,扫了眼屋内的状况。
门上兽形图案告诉他,他并没有离开地狱。
面前只有八九岁的女孩一手按住他的额头,一手放在自己心口,嘴里喃喃念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