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10767700000007

第7章 一败涂地陆荣廷

邓瑞征把老帅陆荣廷紧紧围困在桂林城内,每日挥兵攻城,城内多亏陆裕光和韩彩凤把守,邓瑞征攻打多日,也没法把城攻破,双方遂成胶着状态。白崇禧得到陆、沈在桂林交兵的消息,忙对黄绍竑道:“总指挥,机会来了,我们明日出发到桂平去拜访李德邻吧。”

黄绍竑已戒脱了鸦片烟,精神好多了,他见白崇禧说要到桂平去和李宗仁会面,沉思良久,才说道“还是你替我去走一趟吧!”

白崇禧知道黄绍竑不愿去见李宗仁,乃是心中还有疙瘩,便说道:“这次非得你我亲自走一趟不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这是我们发展的机会,休得错过。你若不去,李宗仁必生疑窦,那就误了大事!”

黄绍竑那双冷峻的眼睛一亮,立刻果断地说道:“那就明天去。”说完便命令副官,作好出发桂平的准备。

却说李宗仁在桂平接到黄绍竑、白崇禧将到来与他会面的电报,当夜便与参谋长黄旭初商量。黄旭初只是微微笑道:“明日我和德公到码头去迎接李宽和健生。”

黄绍竑是个急性人,本来决定第二天赴桂平的,临时改为当夜出发,他和白崇禧带着卫队,乘坐在藤县缴获陆云高的那艘“大鹏”战舰,由梧州直开桂平。那“大鹏”战舰航速快,又值春夏之交,西江水大,只用一夜时间,便驶抵浔江上的重镇桂平。桂平乃是浔州府台,水陆交通极为方便,且物产丰富,李宗仁趁黄绍竑出兵进攻平南、藤县,陆云高猝不及防之机,袭取了桂平和贵县,随后便将司令部由玉林迁至桂平。这天早晨,卫士来报:“一艘战舰由下游开上来,离城还有一里多路。”

参谋黄旭初忙道:“季宽和健生来了,德公,我们到码头迎接他们去。”

李宗仁和黄旭初乘马到达江边码头时,“大鹏”战舰也正好鸣笛靠岸。李宗仁见了,忙又理了理军容。他今天着一套新军装,头戴大沿帽,领上左右各缀着一颗表示少将军衔的梅花金星,腰上扎着宽宽的武装带,两条腿上套着一双锃亮的军靴,显得十分威严庄重。战舰上放下了栈桥,黄绍竑和白崇禧在一大群卫士的簇拥下,威风凛凛地步上码头石阶。使李宗仁感到惊讶的是,黄、白两人均不着军装,黄绍竑身穿浅色中山装,头上戴只白色凉帽,足蹬黑色皮鞋,拄根手杖,他学着孙中山的打扮,可是脸上那又黑又密的微翘胡须,却使人不会联想到孙中山,而想到那个不可一世的德皇威廉。白崇禧仍穿着那套他平素喜爱的白色西装,打着紫色条花领带,戴无边近视眼镜,白皙的脸庞配着油黑发亮梳理整齐的头发,再加上他那颀长的身材,更显得英俊潇洒。原来,黄、白两人不着军装,乃是白崇禧的心计。他暗忖,如黄绍竑着军装,与李宗仁会见时,必得以军礼相见,黄原是李的部下,黄如先给李致礼,便有失黄现在的身份,如不先向李致礼,则李必不悦。因此,白崇禧才想出这个计策来。及待黄、白两人上得码头,李宗仁见到他俩不着军装,便和黄旭初迎上前,与黄、白二人紧紧握手。李宗仁一手拉着黄绍竑,一手拉着白崇禧,笑道:“季宽,看你气色比以前好多了,大概是离开玉林之后心里顺畅了吧?”

“嘿嘿,德邻兄,我把鸦片烟戒掉了。”黄绍竑仰头笑着,颇有些自负地说道。

李宗仁听黄绍竑称他“德邻兄”,心里老大不快,便将拉着黄绍竑和白崇禧的两只手松开了,白崇禧立刻感到有些不妙,忙笑着说道:“这浔州府乃是富庶之地,鱼米之乡,不知德公将以什么好东西款待我们?”

李宗仁一听白崇禧那口桂林话,心里顿时高兴起来,忙又拉着白崇禧的手,说道:“君子之交淡如水,此地有西山名茶,乳泉圣水,可供待客之用。”

黄旭初见李宗仁和白崇禧用桂林家乡话谈得十分投机,便马上用白话和黄绍竑交谈起来。黄绍竑与黄旭初本是广西容县同乡,且黄旭初又曾在马晓军模范营任过营副,论资格也算得上是黄绍竑的旧长官,但言谈举止黄旭初却又处处谨慎,左一声总指挥,右一声总指挥地叫着,俨然把黄绍竑尊为自己今日的长官一般,黄绍竑心里自然感到舒坦,话也就更多了。白崇禧不由笑道:“旭初兄,要是我俩把位置掉换一下,恐怕两位老总都没有话讲了!”

李宗仁和黄绍竑听了都哈哈大笑起来,黄旭初一向不苟言笑,仍是谨慎地说道:

“要换还不如合起来的好。”

白崇禧听黄旭初这话正说在点子上,便又笑道:“《三国演义》讲的便是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道理呀!”

“哈哈……”

李宗仁赶忙拉住黄绍竑的手,两人不觉相对一笑。随从给他们牵过坐骑,李、白、二黄跃上乘马,直往李宗仁的定桂军司令部驰去。到得司令部里,四人坐在客厅里饮茶,稍息片刻,副官来报,宴席已备好,请各位长官入席。李宗仁和黄旭初便邀黄、白二人喝酒,喝过三巡,白崇禧对李宗仁道:

“德公对目下桂林的战局,有何看法?”

李宗仁放下酒杯,颇为焦虑地说道:“沈鸿英乘人之危,命邓瑞征袭攻桂林,陆老帅闭守孤城,恐怕危在旦夕。”

白崇禧却摇头道:“有陆裕光、韩彩凤坚守,桂林一时不至于城破”。

“马济定会率军南下解围。”李宗仁道。

白崇禧仍摇着头道:“马济的武卫军匆匆编成,战力不强,我料他最多进到兴安的严关已成强弩之末。”

“健生,你对目下桂林陆、沈之战又有何高见?”李宗仁见白崇禧见解不同寻常,忙反问道:

白崇禧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现出几分孔明姿态,说道:

“眼下邓瑞征既不能打下桂林,陆荣廷之围亦不能自解。”

“何以见得?”李宗仁问道。

“陆荣廷被困桂林,必调遣在湖南的马济和在广西邕、龙一带的谭浩明、陆福祥南北呼应来解桂林之围。但马济所部刚编成,谭浩明、陆福祥又是乌合之众,必不是邓瑞征的对手,因此桂林之围必不能解。邓瑞征虽足智多谋,所部又悍,但他既要攻城,又要防范南、北两路援军,沈鸿英在八步还要对你们梧州方面警戒,沈军犯了分兵之忌。”

“啊!”李宗仁见白崇禧说得很有道理,但又觉得不够明彻,便说道:“两虎相斗,必有一伤。”

“不见得哩!”白崇禧又摇了摇头,接着说道:“陆荣廷和沈鸿英都与吴佩孚有瓜葛,吴佩孚保荐沈鸿英做广东军务督理,支持他在广东作乱,反对孙中山先生;吴佩孚又保举陆荣廷当广西善后督办,使陆卷土重来,目的亦是针对孙中山先生。陆、沈这两只老虎相斗,自相残杀,岂不使吴佩孚染指两广的梦想落空?因此,吴佩孚必命湖南赵恒惕出兵进行武装调,斯时桂林之围自解,陆、沈便可握手言和,转而图我!”

“对!”李宗仁听了白崇禧这番颇有见地的话,即以手击桌,随即果断地说道:“趁陆、沈在桂林打得焦头烂额,难分难解之际,我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兵攻袭平乐、八步,直捣沈鸿英老巢!”

“德邻兄差矣!”黄绍竑用手捋着胡须,冷冷一笑,说道,“我们的战略方针,应是联沈倒陆。陆荣廷在广西政治上的影响大过沈鸿英,打倒陆荣廷后,我们收拾沈鸿英就较为容易了。从军事上看,眼下陆荣廷的主力被吸引在柳州、桂林一带,南宁、左右江空虚,南宁乃是广西省会,我们一举攻克南宁,无论在政治上还是军事上,都将产生举足轻重的影响!”

黄绍竑的态度和说话的口气,使李宗仁心里产生一种说不清楚的反感,因此黄绍竑的话刚一落音,李宗仁便说道:“季宽之言有悖人之情理,所言战略方针,亦不能言之有据。沈军强暴,罪恶昭著,沈鸿英本人反复无常,多为两粤人士所不齿,对其大张挞伐,定可大快人心。而陆老帅治桂十年,颇知民间疾苦,本省民众,对其尚无多大恶感。我们如舍罪大恶极之沈鸿英不问,而向陆老帅兴问罪之师,实不易号召民心。”

“德邻兄之言看似有理,实则是书生腐儒之见!”黄绍竑毫不客气地说道。

李宗仁听黄绍竑如此说,气得直用手指敲着餐桌边道:“什么联沈倒陆,连我们自己都要倒下去,荒谬荒谬!”

白崇禧见李宗仁和黄绍竑在争论中动了气,赶忙站起来给他们斟酒,然后举起酒杯对李宗仁道:“德公请!”

“请!”李宗仁也不看黄绍竑,便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德公,我说几句吧!”白崇禧道。

“健生说吧!”李宗仁口气立刻缓和了下来。

“通观全局,联沈倒陆是为上策,联陆倒沈是为中策,在陆、沈交兵中无所作为乃是下策。”白崇禧说完上、中、下三策之后,接着说道:“因为第一,陆荣廷现时被困桂林,正图自救,谭浩明、陆福祥等必衔命率军前往桂林解围,南宁防备空虚,易于攻取,且又是广西的政治中心,我得南宁,犹如刘备之得成都。第二,陆荣廷占据桂林,与湖南通,湖南又得吴佩孚援助,适于其支援未至之时,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我们攻占南宁,扫荡左、右两江,夺取桂南、桂西有如囊中探物。第三,如果我们舍陆图沈,胜了,陆之势力犹在,广西仍然不能统一,败了,则更不能与陆较量矣。因此,眼下我们的处境,有如楚汉相争中之韩信,联陆则沈败,联沈则陆败,所以我力主联弱攻强,避实就虚。”

白崇禧的话,尽管说是无懈可击,可是李宗仁却摇着头道:“联恶制善,名不正言不顺,联陆倒沈方为上策。”

说话到这里,已成僵局,黄绍竑只管玩弄着手中那只精致的酒杯,不再说话,李宗仁正在扯着一只鸡腿,白崇禧急得只把那双机灵的眼睛盯着黄旭初。黄旭初在宴会一开始便一言不发,尽管李、黄、白三人争论得激烈,他却只是低头喝酒,仿佛这场事关重大的战略争论,竟与他毫不相关似的。其实,自从接到黄、白将到桂平的电报后,他已猜知他们的来意,及待李、黄、白三人在宴席上争论,他当然明白黄绍竑和白崇禧联沈倒陆的意见是上策,李宗仁反对联沈倒陆,一方面是出自他厚道的禀性,另方面是对黄绍竑抱有成见。现在会谈已成僵局,白崇禧频频以目示他发表意见,无非是要他站出来,说服李宗仁接受联沈倒陆的战略方针。但黄旭初觉得,现在发言,还不是时候,因此便佯将白崇禧那目光曲解为要打麻将,他连忙站起来招呼副官,撤去残席,将一副锃亮的麻将牌送上来。白崇禧一脸苦笑,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只得伸出双手,邀请李宗仁、黄绍竑重新入座,李、白、二黄各占一方,搓起麻将来,打了几圈,索然无味,便各自散去。

黄绍竑、白崇禧回到寓所,黄绍竑一屁股重重地坐在沙发上,架着腿,愤懑地说道:“明天回梧州去!”

“好,走就走吧!”白崇禧回头把副官喊进来,吩咐道:“通知‘大鹏’舰舰长,升火起锚,我们这就赶回梧州去!”

“说走就走?”黄绍竑打了个饱嗝,颇感诧异地问道。

“水不急鱼不跳嘛!”白崇禧诡谲地一笑,“总指挥,你稍候片刻,我去去就来。”

白崇禧也不待黄绍竑说话,便独自走了出去。他径自走到黄旭初的住所,敲开了门。黄旭初把白崇禧迎进客厅坐下,沏好茶,不紧不慢地问道:“健生兄来访,必有缘故。”

“黄季宽要走了!”白崇禧显得十分焦急地说道,随即从西装口袋里摸出金怀表看了看,又盯了黄旭初一眼说道:“战舰已经升火起锚。”

“啊,走得这么急?”黄旭初仍是那么平静,仿佛黄、白的去留皆与他无关似的。

白崇禧见黄旭初这不冷不热、不紧不慢的样子,倒真的急起来了,他指着黄旭初责问道:

“旭初兄,你当的什么参谋长?”

“请健生兄赐教。”黄旭初慢声细语地说道。尽管,对白崇禧的来意,他已了若指掌,却只是引而不发。他心里十分明白,李宗仁和黄绍竑两人虽然矛盾重重,但大势所趋,必将重新合作,李宗仁的“定桂军”和黄绍竑的“讨贼军”合编之后,作为黄绍竑的参谋长,论才干和为李、黄倚重,白崇禧必将出任两军的总参谋长,而作为李宗仁的参谋长的他,只能排在白崇禧之下,无论是才干和实力,他都不可能与李、黄、白三人争高低,他只能凭自己的学识、谨慎和勤勉的禀性,服服贴贴地跟着李、黄、白,坐稳他的第四把交椅。因此,他虽然知道白崇禧的心计,无非是要他去对李宗仁施加影响,但却装着不知,以免种下白对他的疑忌。

“你快去对德公说,黄季宽和白健生马上要走了,德公既然不愿与我们合作对付陆荣廷,那么我们就到广东去请李任公来帮忙,那时候打败了陆荣廷……”

“请健生兄回寓所稍候。”黄旭初点了点头,便去找李宗仁去了。

一个小时后,李宗仁偕黄旭初到了黄、白的寓所。

“季宽,健生,为何匆匆返回梧州?”李宗仁进得门来,便急急问道。

“目下陆、沈正在桂林鏖战,形势对我极为有利,此时不图发展,更待何时?况战局瞬息万变,我们欲即返梧州,回去布置军事行动,即此向德公告辞。”白崇禧说道。

黄绍竑也不说话,随手拿着凉帽往头上一扣,提起手杖便要走。李宗仁赶忙把黄绍竑和白崇禧拉住,决断地说:

“我赞成联沈倒陆!”

“德公!”黄绍竑和白崇禧几乎同时激动地喊了起来,三双手,紧紧地热情地握在一起……

再说陆荣廷被邓瑞征困在桂林城内,每天炮火交织,双方攻守战持续了一个多月。陆荣廷困守孤城,无计可施,日夜绕室而走,彷徨不已,短短几十天,头发竟全白了。他眼巴巴盼望的援军,也渺无消息。原来,马济自接到陆荣廷在桂林被围的消息,便派他的武卫军一团由衡阳南下入桂解围,可是进至桂北的兴安严关,即遭沈军伏击,不能再进。邕、龙一带的援军,由陆荣廷的亲信谭浩明、陆福祥率领北上,进抵百寿县属的金竹坳,距桂林尚有七八十里,亦被沈军击溃。陆荣廷坐困危城,成了瓮中之鳖,怎不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他入城后,本来住在旧抚台衙门,因那里是围城沈军大炮轰击的重要目标,他被迫将行辕迁至湖南会馆。这一日,他正在房中的一张竹躺椅上打盹,朦朦胧胧,面前幻出一些人影来,忽见一人浑身血淋淋地站在他跟前。他心里一惊,抬头细看时,此人乃是在讨袁“二次革命”时被他枪杀的柳州都督刘古香;可再一看,却又变成了被他在桂林杀掉的武昌首义元勋蒋翊武;一眨眼,又变成了被他谋害的护法军政府时期的海军总长程璧光。陆荣廷惊出一身大汗,猛地站起,睁开眼睛看时,房中飘忽不定的人影又倏地遁去,无影无踪。他自认晦气入室,忙从床头取出那支自来德手枪,对着房中的天花板连击三枪,以示逐出晦气。可是,他再也无法安静下来,独自一人坐在房中,已经神不守舍了。

当夜,沈军在文昌门一带暗挖地道,用几副棺材装满炸药炸城,并组织了几百人的攻城敢死队。后半夜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土石横飞,城墙被炸开丈余,沈军敢死队呐喊呼叫,蜂拥入城。韩彩凤恰在城上巡视,忙指挥士兵堵击。沈军敢死队都是些亡命之徒,竟前仆后继,拼死冲锋,韩彩凤虽然骁勇,但所部士兵不少在沈军的炸药爆炸中被振昏炸死,很难抵挡住沈军的凌厉攻势。韩彩凤见城防危殆,即着人禀报老帅陆荣廷。

陆荣廷辗转难以入睡,刚迷迷糊糊进入梦中,却被沈军炸城的巨响声震醒。他翻身起床,忙问卫队长是怎么回事?正在这时,韩彩凤着人来报:沈军炸开文昌门城墙丈余,正往城里冲击,战斗至为激烈。陆荣廷一听,立刻拔枪在手,命令卫队向文昌门跑步出击。他虽六十有余,但体魄壮健,步履灵活,亲率卫队,一口气跑到文昌门下。此时韩彩凤部下已死伤大半,战力不支,少数沈军,已经突进城来。陆荣廷大叫一声:

“还不快给我滚出去!”

说罢,左右开弓,手上握着的那两支自来德手枪连连作响,随着一阵猛扫,突进城来的十数个沈军,一下全被击毙。后头的大部沈军,正在没命地涌进来,陆荣廷的卫士们紧接着高声大叫:

“老帅在此,要命的都滚回去!”

一则沈军本是陆荣廷的旧部,二则陆荣廷枪法出神,军中人人闻名畏惧;经陆荣廷这一扫射,卫士们大叫,直吓得攻城沈军胆战心惊,那些残存的敢死队们,有如丧家之犬,连滚带爬一齐逃了回去。陆荣廷即令韩彩凤指挥士兵修补城墙,自己带着卫队,返回行辕宫邸。

陆荣廷打了胜仗,力挽危局,心中好不高兴,在卫士们簇拥下,慢慢走着,顺便巡视城内。

这时,天上月明星稀,河汉苍茫,熏风润脸,时令已入仲夏时节。太平年月。此时这山水甲天下的桂林,正是宜人季节。山青水秀,游人纷至沓来,观赏桂林美景,无论是文人墨客、官绅名流,还是市井庶民,无不陶醉在这仙境之中。可是自从那场盛况空前的龙灯之夜过后,陆、沈交兵,攻防之战已历九十日,一座座画山被炮台占据,为硝烟封裹,树木断折,奇石倾塌,弹痕累累。那秀水漓江,被鲜血浸染,尸体漂浮,江水呜咽,时呈殷红之色,正是山动愁容,水作怨声,一片凄惨景象。值此月夜,一场血战过后,枪炮之声骤然停止,万籁俱寂,连夏夜那惯常的虫鸣蚌声都听不见,市井之中,没有一星灯火,没有一句人语,昔日繁华秀丽的桂林山城,一片死寂,遍地瓦砾。陆荣廷月夜巡视,有如行进在荒漠之中,满眼所见,皆是断垣残壁,仿佛进入一座已被战火瘟疫毁灭了的荒漠古城。但他鼻孔里却又分明闻到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粪便味和腐尸味。朦胧的月光下,街头巷尾,依稀可见倒毙的饿殍、狼藉的粪便。原来桂林被围之后,不但粮食来源断绝,便是饮水也无法保证。市民用水,一向是靠从漓江挑取,闭城之后,不能再出城挑水,只靠城中那12口古老的吊井供水,水源极为紧张。因四乡不能把柴火挑进城,很多人家只得将桌子、板凳、床板劈作柴烧。围城期间,郊外菜农不能进城挑粪、厕所茅坑,全部溢满,粪便流到大街上。无法掩埋的遗尸随便可见,又值仲夏,城中奇臭难闻,疫病流行,百姓在死亡线上挣扎,苦不堪言。陆荣廷巡视着,不免一阵心寒,觉得自己正走进一座令人毛骨悚然的地狱之中。

第二天,陆荣廷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洗漱罢,陆裕光便急急来报:“父帅,城中居民十之八九皆已断炊,连芭蕉根、水葫芦都被饥民食光了!”

陆荣廷沉思良久,下令道:“传我的令,要城中囤有多粮的富户,把所有存粮悉数交出,即日在行辕门前开设粥厂,由我亲自持勺给饥民施粥!”

陆裕光领命去后,不到半日,便率士兵扛回百十袋米粮,神情沮丧地对陆荣廷说道:“父帅,粮食已经扫地,富户们刀架到颈脖上也只是交出些少许米粮了,粥少僧多,只怕维持不了一两天时间。”

陆荣廷把牙一咬,狠了狠心,对陆裕光道:“传我的令,全军只留三日口粮,余粮全部运到行辕,施舍与百姓!”

陆裕光迟疑地说道:“父帅,军无粮草,何以作战?”

陆荣廷叱责道:“不稳定人心,何以解城围?”

陆裕光无奈,只得遵命,将军中所剩无几的米粮悉数运来。时近下午,粥厂搭成,几口大铁锅中,熬着稀稀的米粥,几只大木桶里,也盛满了米粥。陆荣廷便着人骑马到大街小巷上传呼:

“桂林百姓们,陆老帅在湖南会馆门前开设粥厂,施舍米粥,救济市民,无论男女老幼,皆可前往领受!”

经这一传呼,那些正在饥饿死亡线上挣扎的市民,凡能站立的,都站了起来,能走动的,都拄着拐杖,拿着碗、盆往湖南会馆走来,一时间,湖南会馆门前人山人海,扶老携幼,把陆荣廷开设的粥厂围得水泄不通。陆荣廷亲自持勺,为前来领粥饥民们盛粥。一个个领到粥的饥民,都用感谢的目光望着陆荣廷,甚至有的手捧粥碗,跪下向他磕头。有一位须眉皆白的老者,看年纪大概在八十以上,他扶着拐杖,颤微微地来到陆荣廷跟前。陆荣廷见他手里没有拿碗,便问道:“老人家,要粥怎的不带个碗来?”

他不等老人回话,便命站在身旁的一名卫士:“给这位老人家取个碗来!”

“不用!”那老者喝道:“陆荣廷,我不是来求你施舍的,我活到八十岁,还从没求人恩赐过!”

陆荣廷听那老者一说,一时愣住了。那老者伸直了腰,用拐杖直点陆荣廷的鼻子,骂道:“陆荣廷,我也曾是穷苦之人出身,你当了大官,反来欺压百姓,如今又把好端端的桂林城葬在兵灾战火之中。十万桂林市民,他们何罪之有?你却把他们弄得死伤狼藉,饿断肚肠。现在,你想用这点小恩小惠来笼络人心,洗涮掉你残害百姓的罪名,你你你……”

“住嘴!你辱骂陆老帅,该当何罪?”

陆荣廷身旁的几名卫士都拔出枪来,只等陆荣廷一声令下,便毙掉那老者。

“少废话!”陆荣廷立刻喝住了卫士们,接着用低沉歉疚的声音对那老者道,“老人家,有话你尽管说吧,我陆某人虽不及肚里能撑船的宰相,但也还能听得下逆耳之言。”

“你要还是个人的话,就马上带着你的兵马,滚出桂林去,不要再回广西来!”

那老者声色俱厉,手中的拐杖直戳到陆荣廷的嘴上。说罢,一头便往会馆门前的石狮上撞去,头破血流,顿时气绝身死。陆荣廷只觉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转,要不是身后的卫士们眼疾手快扶住,他恐怕已经栽倒进翻滚的粥锅之中。

陆荣廷回到花厅上,在卧榻上躺着,只觉神思恍恍惚,精疲力竭。秘书陆瑞轩神色惊惶地进来报告道:“老帅,不……不好了,乘我们在桂林与沈鸿英交战,南宁空虚,李宗仁、白崇禧分率左、右两路人马,已经攻陷南宁。这是他们发出的吁请老帅下野的通电。”陆瑞轩将一纸写得密密麻麻的电文呈到陆荣廷面前。

“念——”陆荣廷有气无力地说道。

“电文对老帅有诸多诋毁之处……”陆瑞轩迟疑地说道。

“念!”

陆瑞轩只得硬着头皮往下念:

“……我省人心厌乱,而陆、沈又起交讧,桂林一带被兵之地,死亡枕藉,饿殍载道,重以河道梗塞,商业停滞,相持愈久,受祸愈深。以我省残碎之余,宁堪一谪再谪?干公治桂十稔,成绩毫无。以言财政,则不事练兵;以言民政,则任用私人;以言年事,则滥发纸币;余如教育、实业诸政,无一不呈退化之现象。日图武力侵略,开罪邻省,召客军之凭陵,贻桑梓以浩劫。迨客军以退,赧颜复出,谬膺善后督办之职,收拾余烬,借整边营私,恢复前此之势力,虽爱者亦知其不济矣。宗仁对于干公夙抱崇敬老成之见,然不敢姑息爱人以误干公;尤不敢阿好徇私以负大局。除电恳干公克日下野外,特联合友军倡议出师,以扫除省政革新之障碍,奠定桂局。”

陆荣廷听了,一言不发。

陆裕光来报:“父帅,湘军旅长叶琪率一旅精兵,已开入湘、桂边境之黄沙河进行武装调停,勒令沈鸿英撤去围城之兵。今日午后,邓瑞征已率部后退30里。”

“啊!”陆荣廷又惊又喜,矍然而起,忙命陆裕光道,“明日启程,你随我到全州去!”

陆裕光知桂林残破不堪,内无粮草,外无援兵,民心厌战,军心不振,难以立足;南宁又被李宗仁、白崇禧袭取,南归无路;只有北往依靠马济,暂时维持,以待时局。

陆荣廷又吩咐彩凤道:“你率所部暂退柳、庆一带,待机而动,我准备经全州到马济那里住些日子。”

陆荣廷布署一番,便由陆裕光率兵护卫,由桂林北门出城,走往桂北的全州县城去了。韩彩凤则率军出南门,由两江、百寿退往融安一带。谭浩明率军援桂林中途失败后,并不退回邕、龙去,他亲率十几名卫士,押着十几担黄金、白银、光洋,由百寿、三江绕道北上到达全州会着陆荣廷,郎舅二人相见,唏嘘流涕,感慨不已。

邓瑞征见陆荣廷已弃城出走,遂率兵重占桂林,这一场陆、沈桂林攻守战,共进行了79天,至此方才了结。

陆荣廷到全州后,众叛亲离,部将更不听调遣。他见大势已去,于1924年9月23日,再次通电下野,经湖南逃到上海,后在苏州病死。

同类推荐
  • 空海小兵传

    空海小兵传

    本书是介绍部队现代的一些故事或一些的生活上的小故事,体现出当代军人的本色。侧重的介绍当代军人特别是作为一名士兵的成长过程。把部队的作风,工作、训练,贯穿式的反映出来。突出核心的价值观和人生观,让更多的人去了解当兵人的情节和情感。本书半虚半实,也用到一些夸张的手法,这也是为整本书的故事更好看所需要的。本书会出现很多的人物名,但是本书的主角只有一个:段木华。围绕端木华的故事就是在阅兵时候开始……
  • 末落江山

    末落江山

    帝王?啊,这个可能是吧。乞丐?当过几天算吗?不会又是胖子吧?这个还真是!那有女的没?有,必须有!爽吗?爽!“咱要是皇帝,那是王图霸业谈笑间。”“你就吹吧!”很狗血的故事,无穿越有爽点!
  • 仙缘录式

    仙缘录式

    在远古时代,妖兽祸害人类,找仙人除妖,造福百姓
  • 穿越抗战之我叫张顶硬

    穿越抗战之我叫张顶硬

    这里没有狗血的剧情,没有手撕鬼子的壮举,有的只是以牙还牙,一寸山河一寸血,一个国人一个兵。小鬼子为了侵略中国,可谓做足了准备。而当时的中国千疮百孔,四分五裂,仓皇迎战。面对惨无人道的小鬼子,中国人没有退却,而是奋起反击,哪怕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这里只有对英雄先烈的敬仰和追随,还有无限的缅怀,面对强敌,奋起迎战,不怕牺牲,敢于牺牲。
  • 未来战争o

    未来战争o

    虽然当今世界和平安康,但强者的野心应不停息,在未来,他们又会有怎样的战争
热门推荐
  • 冷心帝少的呆萌傲娇妻

    冷心帝少的呆萌傲娇妻

    她,是乐家的傲气小公主,一个集美貌,智慧,以及家世于一身的呆萌傲娇美少女。一场意外,使他们相识。从此,她的心就装下了他,再也抹不去。她本以为,二人再次相遇,会是一段美好姻缘的开始。却不料,这只是一切折磨的开场。
  • 凤伯小徒成长记

    凤伯小徒成长记

    我是一只魅,叫红伊,醒来时身无长物,只有一把红油纸伞傍身。按理说魅是独立于世间其他生物的存在,可我却有师门,师父是天下至尚、我主凤伯君,一大挂的师兄师姐千奇百怪。还有师父常领我去蹭饭的好邻居、被师傅称为“老瓢”的无来无往僧,携手他的呆萌小徒弟十方,踏入凡尘。可前尘未断,“他”从风而来,我却尚不知晓前世的纠缠,直到身世渐晰,却发现身边的每个人都有不可说的秘密……可我此世为魅,无生无死,却还是被拖入这万丈红尘中……
  • 总裁独爱:宝贝,不要离开

    总裁独爱:宝贝,不要离开

    在她十八岁生日的那天,他说,只要你没交到男朋友,我就陪你过生日。他们拉钩为定。到了她二十岁生日的那天,她准备与男友一起庆祝,但是被他强拉回家。他将她变成了他的女人。世俗的观念不允许他们在一起,她逃,他追,终究还是无法分开。当他们决定不顾一切的在一起时,一个尘封已久的秘密浮了出来,一场阴谋,让他们无法释怀的继续在一起。她在科学的领域探索。而他周旋于各种势力之间。她的才华让她逐步陷入危险。而他一直都徘徊在生死边缘。一场“死亡”的布局,他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所以,她决定放手,准备与他人步入婚姻的殿堂。可就在她即将说出那句“我愿意”的时候,他出现了。
  • 天下为汝

    天下为汝

    “喂喂喂,你干嘛,放手啊,再拽我,我我我就喊非礼了。”“咳咳,貌似你是我皇后”“我我我。休夫!!!!”“哦?是么?笔墨伺候。”“额......好了啦...”“.......”夜华:为了她放弃江山又如何;为了她后宫三千佳丽又如何;为了她狼烟烽火又如何,她,注定一生都是我的月瑶:无论生还是死,有你就好;无论你是独宠一人(你敢么)还是留恋群芳(你试试。。。)我都会等你,你是我一生的唯爱,怎能忘了你,怎能失去你
  • 异世仙路

    异世仙路

    “我不会一直这么倒霉的,贼老天!”徐明鄙视的向天伸出中指,神情中满是不屑,作为一个一直以来的倒霉蛋,他向来被人称作衰神。周围的人纷纷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他,这孩子是不是神经病,刚从精神病院逃出来,已经有好心人摸出手机,在考虑要不要拨打报警电话。这时一辆大卡车呼啸而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碾过徐明的身体,血肉模糊,场面惨不忍睹
  • 说好的,不再见

    说好的,不再见

    青蛙也有变王子的时候,丑小鸭也有变为公主的时候,只要坚信心中的道路,走下去,也是无怨无悔。
  • 孤独那些年

    孤独那些年

    一切的一切都是有原因的上天安排好了我们的人生改变它又怎么可能呢结果已经定在每次的选择里了啊
  • 超时空垂钓

    超时空垂钓

    苏白有一根钓鱼竿,可以垂钓三千世界,却总是钓到一些画风不对的东西。一套末日位面的黑色外装甲,最大的作用是装逼,附带防雾霾效果。一只脾气温和,长相可爱,只有一颗头的地狱三头犬,特长是装死,卖萌,吐舌头。一瓶未来星际时代的可乐,你以为喝了会骨质酥松?不不,恰恰相反,这瓶可乐喝了强身健体,精神倍儿棒,坚持喝一年,一个打十个不是梦!……新书上传,求推荐,求收藏!本书轻松搞笑流,喜欢的朋友可以进群:187145663……
  • 仙纹主宰

    仙纹主宰

    仙无永生,唯有陨落。黄泉干涸,失去了轮回。地狱成了仙的坟墓,无尽的战场成了英雄冢。他,走出一条自己的仙道,踏入轮回的转盘,黄泉涌现,群仙觉醒。一念斩断天地牢笼,追寻万年前的天地大秘,只为求得仙的归宿。本书交流群:333690774
  • 向来情深,奈何缘浅

    向来情深,奈何缘浅

    向来情深,奈何缘浅。情深是我,缘浅是他。这一生唯一的疯狂,唯一的错误,唯一的深情,全是因他。如果可以从来,我愿用一切换不和你相遇。但如何能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