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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倦鸟入林池鱼思渊(中)

“世间有人王,闲居幽谷中。倦鸟入林日,池鱼思渊时。龟蛇分青红,神龙吞赤乌。悠悠万民意,日月有张弛。”

数日之后,一首民谣从荆州开始,迅速传遍中原大地。各地的文人墨客、绿林豪雄听到这首民谣之后,揣测其中之意,都说是天下大势将变,另有人王现身世间。更有别有居心者暗中推波助澜,明确指出这民谣之中的人王,必是指如今隐居藏龙谷的青红帮主吴奇。所谓‘神龙吞赤乌’、‘日月有张弛’两句民谣,无非是说神龙书生吴奇即将取代当今皇上明成祖朱棣,颠覆大明天下,且有万民拥戴,社稷即将易主。在这些人的推波助澜之下,这首民谣迅速传入京城,朝野震动。

本来明成祖朱棣对于青红帮的急剧扩张和吴奇在民间名望的迅速攀升便极为忌讳和不满,一听到这样的谣言岂能坐视不理?于是立即召集群臣,商议应对之计。

大殿之上,一众文臣武将议论纷纷,有的主张立即派出兵马,四下围剿,将这股威胁大明江山社稷的民间势力剿杀于萌芽之中;有的却是对此嗤之以鼻,言说一个小小的江湖帮派,根本不足以对朝廷构成威胁,这些民谣只不过是民间的好事者以讹传讹,耸人听闻而已,根本不必为此而大动干戈,不如抱着‘见怪不怪,其怪自败’的想法冷眼旁观,时日一久,传言自然消失。

朱棣高坐在龙椅之上不动声色,一张深不可测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只是看着议论纷纷的群臣沉默不语,并不发表任何意见。渐渐地七嘴八舌各抒己见的群臣发现了朱棣的神色,大殿上逐渐静了下来,一片沉默。

这时锦衣卫大统领曹天成出班奏道:“皇上,请听微臣一言!”

朱棣眼皮微抬,淡淡地说道:“讲!”

曹天成道:“皇上,那青红帮主吴奇曾经率兵抗倭,功在社稷,若是单凭一首来历不明的民谣便贸然出兵剿灭,恐失人望,而且皇上自来赏罚分明,自然也不会如此轻率。为今之计,只有一法可行。”

朱棣道:“爱卿有何妙计,但讲无妨!”

曹天成道:“想必皇上还记得,当日东厂吕总管义子柳如风奉旨加入青红帮,如今已经执掌刑堂,位列第五。如今只须派遣其姐东厂副统领柳媚儿柳大人前往荆州一行,此事是真是假,立时便知端的,又何必劳民伤财,兴师动众?若是真有此事,那时再发兵征剿不迟。”

朱棣微微点头,转头看看身边的吕安道:“吕总管,柳副统领如今可在京城?”

吕安躬身道:“皇上,柳副统领听说此事之后,一直在府衙等候,随时听候皇上调遣!”

朱棣道:“那好!你即可传朕旨意,着她稍事收拾之后,明日出京,星夜赶赴荆州与柳如风会合,探查此事真伪。一有消息,即刻回报!”

吕安躬身答应。

朱棣不再啰唆,一挥手,身边太监高声叫道:“退朝!”朱棣起身,进后宫去了。

第二天一早,一辆驷马豪华马车驶出京城,沿着满地金黄的官道,迎着凄清的秋风,一路往南,载着一个绝世丽人满腔的希冀和决绝往荆州去了。

原来这一切俱是柳媚儿听到吴奇与方倚云的消息之后,为了迫使吴奇重新出山,延缓他的修行进度而设下的一个圈套。因为此时柳如风已经伤愈,且已回到荆州总舵,柳媚儿消息传到之后,柳如风立刻便通过一笑楼的小月仙将这个柳媚儿亲自操刀的谣言散发了出去。青楼之中龙蛇混杂,多有游宦商贾、浪子游侠出没其中。谣言一经出炉,立刻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传遍中原。俗话说‘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佟子鱼等人能力再大,青红帮势力再强,却也难以制止谣言的蔓延。只是柳媚儿为惩一时之快随口编出的这首民谣,却是给吴奇和青红帮惹下了极大的麻烦。

随着谣言越传越广,虽然朝廷暂时还未有何明确的动向,但青红帮和官府之间的关系却已变得前所未有的紧张。各处分舵的一举一动都有东西两厂和锦衣卫密切注视,帮派的一些日常活动突然变得束手束脚,步履维艰。而以佟子鱼和郭天霸的精明,自谣言出现之后不久,便已经查出谣言的源头不是别处,正是本帮红旗老五柳如风的姘头小月仙所开的一笑楼。但因为这其中牵涉柳如风,佟子鱼等人却是不敢妄动,只是暗地里派出一队精明能干的门徒,日夜监视一笑楼的动向。然后发出信鸽,通知远在两广的吴奇,请示下一步的行动。

吴奇接到信报之后,不由得勃然大怒。一是帮中出现如此棘手之事,自己若不出谷,恐生大乱,而若是就此出谷,就此陷入无休无止的帮派事务之中,那自己刚刚开始的修行之路势必打断;二是自己对于柳氏姐弟已是处处忍让,却仍是难以换得片刻安宁,当此妻子方倚云刚刚有孕,正需要有人照料之时,却给自己制造出这般天大的乱子,使得自己不得不撇下妻子,独自外出。吴奇越想越是恼怒,立即向佟子鱼等人传书下令,让他们在不暴露身份的情况之下,想办法将小月仙擒下,然后幽禁于隐秘之处。一旦朝廷借着此事向青红帮动武,便将小月仙抛出,换得青红帮的清白。吴奇将信鸽放出之后,立刻收拾行装,告别了依依不舍的妻子和腾蛇神龟,出谷往荆州赶来。

荆州。青红帮总舵。

自从谣言散布开来之后,柳如风冷眼旁观,见佟子鱼等人表面上风平浪静,暗地里却已是刀出鞘,弓上弦,整个总舵之中弥漫着一股极为紧张的气氛,知道谣言已经奏效。深知佟子鱼等三人之能的柳如风暗暗欣喜之余,却不由得为小月仙担起了心事。他也知道此事虽然做得隐秘之极,但以青红帮在荆州眼线之广,耳目之聪,若是佟子鱼等人有心查实,却也并非难事,说不定此时的小月仙已经被盯上也未可知。而一旦她落入对方之手,自己投鼠忌器暂且不说,若是小月仙抗不住将自己供了出来,在做下这般干犯大忌之事的情况之下,就算自己身后是势力雄厚的东厂,恐怕也难以全身而退了。一旦想到这一点,一直沾沾自喜的柳如风突然感到忧心如焚,有些坐立不安起来。

柳如风知道当此非常时期,自己一举一动目标太大,于是便暗中吩咐一位心腹手下悄悄潜出总舵,赶往一笑楼通知小月仙立刻设法暗中出逃,前往扬州自己家中,由风万里等人暗中保护,求得一时之安。等到姐姐柳媚儿赶到之后,有了她的庇护,那就可以说万无一失了。

接到柳如风报讯之后,从未经历过这种惊险的小月仙登时心乱如麻,慌了手脚。等到报讯之人离去之后,小月仙勉强定下心神,思量对策。从中午时分小月仙接到消息,一直到月上柳梢,焦躁不安的小月仙这才渐渐镇定下来,心里有了主意。于是她一方面派人暗中通知荆州东厂头领刘荣,央他派人沿途保护,一方面将一笑楼生意托付于心腹手下代为管理,自己则迅速地收拾行装,准备出逃。

然而自以为做事天衣无缝的柳如风却是无论如何也没有料到,自己所作的一切安排,却早已落在了佟子鱼眼中。这边小月仙刚刚开始行动,那边的佟子鱼早已安排妥当,只等着鱼儿入网了。

第二天一早,一笑楼大门开处,一个俊俏的白衣书生腰跨长剑,悄悄走了出来,冲着早已等候在街边的一辆马车打个手势。两个青衣小帽家人打扮的青年男子打开车门,那书生紧走几步,一步跨上车去。车门一关,辕马四蹄一扬,马车穿过清晨空旷无人的街道,扬起一路烟尘,出城而去。

这辆马车离开荆州之后,一路往东,日夜兼程,奔向池州地界。三天之后,前边堪堪已到池州。马车主人似是急于赶路,虽然日已西斜,却仍是不肯驻马,往池州急急而行。转眼间一轮新月升起,飒飒秋风中夜凉如水,得得的马蹄声和粼粼的车轮声在迷蒙的月色下显得分外的凄清。一条铺满落叶的大路在夜色中绵延开去,似乎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马车正行之间,却见前边出现了一片黑压压的茂密丛林,道路便是从树林之间穿过。那辆马车毫不迟疑,马鞭声蓦地炸响,迳直穿林而入。但见路旁林木匝道,黑黝黝的树木逼人而来,本就微弱的星月之光霎时不见。两旁林木之中阴风阵阵,不时发出一声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奇声怪响,让人头脑之中油然生出许多奇诡的想像。

就在这诡异的气氛之中,马车前面突然一亮,已经蹿入一片林间空地当中。微弱的月光照耀之下,空地上一片斑驳。赶车人刚要松一口气,突见辕马一声长嘶,蓦地人立而起,马车戛然止住。端坐在车辕两边的两个青衣男子一惊,两只手已经分别握上了腰间的刀柄。

但见前方大路正中,一口巨大的棺材静静地横在那里,将整条路堵了个严严实实。一种诡异得令人头皮发麻的气氛缓缓地在林间弥漫开来,两个青衣男子禁不住一起打了一个冷战。两人四目对视,各自从对方眼中读到的都是凛惧之意。但前进之路既已被堵,光是惧怕又有何用?于是二人强打精神,溜下车辕,抽出腰刀一步步走上前去。

不想此时马车上的门帘被掀开一道缝隙,一只忐忑不安的眼睛偷偷地向外窥视一眼,接着便是一声刺耳的尖叫陡然划破沉寂,在这阴森可怖的月夜密林之中分外清晰。已经将要走到棺材跟前的两名青衣人猝不及防,登时被吓得浑身一哆嗦,一股冷汗顺着背脊一泻而下。两人回过神来之后,心中极为恼怒,一起回过头轻声叱道:“老实坐着!休要聒噪!”

话音未落,却听车内又是一声尖叫,声音中满是恐惧之意。两人刚要再出声训斥,却突然听到身后不远处的棺木之中传来一阵清晰的‘咯咯’之声,令人闻之牙酸,似乎是什么人正在棺材之中爬动。两人顾不得车中之人,壮着胆子回身看时,只见那座巨大的棺木上方沉重的棺盖竟然已经开启,而且奇迹般地在棺体上方凭空悬浮,纹丝不动。那一声声的‘咯咯’声正是从已经开启的棺材之中不断传出。

这两人虽也称得上是江湖老手,阅历颇丰,但眼前这般诡异的景象也是闻所未闻,一时间惊得呆了。却听棺材之中的‘咯咯’声越来越响,一张泛着青光的骷髅面孔顶着满头的白发从中缓缓出现,两个空空的眼洞之中寒光闪烁,向二人盯了过来。两人浑身一抖,只见那骷髅的大嘴一张一合,发出一阵不似人声的声音,似乎带着一股瘆人的寒气:“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

两个青衣人两股战栗,脚下缓缓后退。

然而就在此时,只见棺材之中突然伸出两只足有一丈有余的白色长袖,向着二人缓缓地席卷而来。速度虽慢,却是让人有些难以躲避之感。两人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恐惧,急忙纵身飞退。却见那两只大袖蓦然加速,其中一人动作稍慢,已被缠住脖颈。只见那两条长袖往回一缩,那人的背脊‘咚’地一声撞在棺体之上,接着便眼球突出、舌头一伸,浑身一阵抽搐,不一会便寂然不动,七窍之中流出血来。剩下那名青衣人只觉亡魂皆冒,一声惊叫,再也顾不得车中之人,纵身越过车顶,转眼间消失在夜色之中。

树林中一片寂静。

许久之后。

只见棺材中的两只长袖一松,那名倒霉的青衣人颓然倒地。一个一身白衣的人影从里面一跃而出,手一伸,从脸上摘下一张骷髅面具,一个矮矮胖胖笑容可掬的书生出现在月光之下。只见他倒背着双手,迈着鸭步慢慢走到马车跟前,笑嘻嘻地说道:“月仙姑娘,小生迫不得已惊动芳驾,还请见谅!请出来吧!”

马车之中传出一声冰冷的女声:“原来是你!装神弄鬼,算得什么江湖好汉!”一抹凛冽的剑光穿出门帘,直奔来人面门。那人微微一笑:“米粒之珠,也放光华!”大袖一扬,剑光一闪而没。跟着右手一探,食指探入门帘连点数下,马车之中顿时恢复了沉寂。

天明之后,一辆马车穿出树林,禺禺独行。十几名身穿东厂服饰的护卫绝尘而来,拦住马车上前看时,只见秋风吹起门帘,车内脂粉之气犹浓,却已是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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