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苏看了看四周，确定没人在附近之后，很认真地对我说：“莱萨，你是大司马故意安排在我队里的，为的就是让我好好教导你。现在，莱羽大司马和大王显然在和萨提贡家族进行博弈，虽然我不知道到底进行到了什么程度－－这些事情也不是我们这种等级的军人可以问的－－但是大司马跟我说过他和你现在所处的环境并不是很乐观，让我多加保护你。”
她是莱羽安排的？这让我有些吃惊。但很快地，吃惊又变成了被蒙在鼓里的愤怒。我尽量克制住自己的脾气，面无表情地对她说：“麻烦你，不要把我和莱羽放在一起说。‘并不乐观’的环境是他的选择，我可从来没选择过！麻烦你把今日我的表现都告诉莱羽，说莱萨根本就不想好好训练，根本就不是个合格的战士。让他开除我吧，大不了我回到蛇皮港天天打渔过日子。”
莱苏摇了摇头，说：“我爹娘曾经在皇家卫戍部队相识，后来由于表现出色被分配到泰昌道当军官。在我还没出生的时候，爹爹是泰昌道一个小地方的守军指挥官，管理一个五百人的军营，我娘是他手下管操练的教头。那时候，他们的生活很安宁、平和，几乎是波澜不惊的。但是泰昌道是萨提贡国舅控制的地方，他把握着军队，连道守都管不了他。他仗着自己家族势力庞大，而且妹妹是皇后，在泰昌道胡作非为，买官卖官。那时，只要有钱就可以在泰昌道的军队中任职，给上级官员的钱越多，获得的职位就越高。我爹是个暴脾气的人，多次为这事写信给国舅，以为他作为泰昌道的最高军事长官可以改变这一事实。可是他太傻了，根本不知道这都是国舅默认的。他寄出去的信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反而让他的上司察觉了。后来，他便直接写信给莱羽大司马，但不幸的是，那封信半道被他的上司拦下－－他上司的军职也是买来的。那是白昼一百纪第六年，我还没出生的时候。后来没过多久，我爹突然接到了上面下达的命令，让他和我娘立刻收拾行李离开军营，理由是渎职。”
说到这里，她长叹了一口气。
“那么后来你爹和娘真的离开了吗？”我问她。
她苦笑道：“不离开还能怎样？接到命令当日，新来接替他们的军官就到任了。”
“居然这么快！”
“是啊，因为我爹早就被他上司视为眼中钉了，觉得他越级上报，麻烦得很，所以就编了个理由把他给弄走。本来以为离开军队就没事了，可是很奇怪的是，我爹我娘不管到哪里做小买卖都会遇到乱七八糟的人去打砸，所有的生意都干不长。”
“那一定是仇家派人去捣乱的。”我说。
莱苏点点头，说：“一定是的，可是我们一直不知道仇家是谁。有可能是我爹的上级，但是我们没有证据这么说。”
“那他们怎么生活？他们家里有土地吗？”我又问道。
“我娘家中有林地，以前种过丹膏果和黄顿树。他们见外面呆不下去了，只能回到娘家中种地。”
黄顿树我爹曾经给我讲过，是一种生长得比较快的可燃树木，一般两年就可以砍伐。
她继续说：“可是那片林地很小。丹膏的收成刚刚够两人的基本伙食。黄顿树还没成材之前，爹娘穷得连鞋子都买不起。后来，他们便狠了狠心，决定生个孩子来获得国家施与的粮食。”
“所以这也就是为什么你在这一纪第九年出生的原因吗？”我小心翼翼地轻声问她。
莱苏点点头。
黑暗纪和白昼纪每三十年更迭的时候，十五岁以上的人都会死去。为了让自己的孩子可以活得更长一些，父母们通常都会选择在孩子出生那一纪的第十五年到第二十年生育，以便孩子可以在两纪交换之后存活下来，而且可以活超过四十岁（这是我们的“长寿”）。但是，这就造成了一个问题：如果全部的父母都在这个时间段内生育，那么到了下一纪的中后段就没有足够的年轻人当兵，造成兵源短缺的问题。史上记载，曾经莱国出现过很多次兵员短缺，最近的一次发生在黑暗八十六纪，后李莱国建立初期。那一次，先王莱肯－李氏得不给予正在服役的士兵额外的补贴以求他们可以留下来。当时有的士兵甚至服役到四十岁，将青春都贡献给了部队。莱肯后来的大王，白昼八十七纪的莱伯歌聪－李氏大王为了鼓励生育，制定了一项规定：在每一纪十五至二十年这个时间段之外生育的夫妻可以获得足够两个成年人吃两年的粮食。后来，这个政策中给予的粮食越来越多，到了黑暗第九十八纪时，数量已经从“两年”变成了“五年”。
这样的政策虽然诱人，但除了少数贫寒的家庭会为了粮食在别人认为是不应该生孩子的年份生下后代，没有多少父母会忍心这样做。随着孩子慢慢长大，他们会了解到自己是生来“被短命”的，免不了埋怨父母、埋怨命运。
“你怨怪你爹娘吗？”我问她。
莱苏笑着摇摇头，说：“不怨怪，已经接受这个事实很多年了。后来，因为我的出生，爹娘有五年不用为生计发愁，还生下了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这也算是我的功劳了。”
“你一定很恨萨提贡国舅吧？”
“不能算‘恨’，但是我从爹娘的故事中知道，这样的蛀虫是必须除掉的，否则还会有更多的人像我爹娘那样成为受害者。”她说。
“所以你是在说服我加入进来？”
莱苏看着我，说：“不，我并不强求你。如果你真的不想加入，谁都说服不了你。从你的言谈举止和穿着来看，我能明白你一定是一个生长于富裕家庭的孩子，你没必要为了这样一个目的去拼命。我不同，我身负着屈辱，这也就是我为什么对莱羽大司马忠心的原因；而你，也许根本不知道屈辱的含义。”
她的话让我顿时语塞了。我很想反驳，但是找不到任何理由。我真的从来没有尝过屈辱的味道，也没有在她这样的家庭生活过。刚才她的话是真心实意的谈心也好，是她这样一个被艰辛生活历练过的人对我的嘲笑也好，我的所有话语在她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见我不说话，莱苏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好好想想吧。如果明日依然想要退出的话，我会很坚定地支持你。趁你身后还没有牵住更多人的时候，退出也是好的，起码到时候不会有那么多像我一样想要将莱国变得更好的人因为你而栽跟头。”
她离开了，留下我一个人在原地呆坐着。
想起刚才莱苏说的话，我心里充满了羞愧。像我这样的人，好生活过惯了，哪里能明白她那样家庭出来的孩子所经历的一切？也许我真的太自私了。
我一直坐在那里，直到巡逻的士兵把我赶回起居区。当我回去的时候，帐篷里的战友们都已酣睡，莱苏也发出了微微的鼾声。
透过帐篷的缝隙，我看到碧绿天空中甩动的光带。黑暗纪越来越近，给我选择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了。
第二日前半部分的训练项目还是翻越高墙。所有的新兵依然是大败而归，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征服第四座墙。后半部分的训练是和老兵打一对一的格斗赛。
格斗训练的规则很简单：你可以用身体的任何部位攻击对手，目标就是把对手放倒在地上，让对手的背部或者肩部着地。这不是我的强项，我以前主要练的是长矛和弓箭，几乎不懂徒手格斗的这些技巧。
训练时，莱苏给我们讲了很久如何利用扭转关节来控制对手，还找来了四个二级兵给我们做示范，然后微笑着问道：“谁想第一个试试？”
包括我和莱胥在内的四级兵们都不约而同地露出了尴尬的笑。我们都清楚，上去一定会被摔得很惨，谁也不想当第一个。
莱苏用眼睛扫了扫我们这些低着头的新兵，安慰道：“一开始练习格斗都会被对手打得很惨，但只有这样你们才能进步。现在只是跟女兵打，等你们进步了以后还要跟男兵对抗，甚至到了战场上，和更强大的鱼兽族交手。这些士兵以前都是被老兵一点一点摔出来的。”
话虽这么说，但是我还是有些紧张。我根本不知道面对这么有力的对手要怎么出手。
“上吧，反正你们今天必须得上。”莱苏给我们下了死命令。
“我先上吧。”我鼓起勇气说。不知道是为什么，一想到之前自己糟糕的表现和莱苏对我说出的失望的话，心里就充满了内疚。这次我不想让她失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