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章 楼下
罗青枫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睁眼的最初以为自己还睡在夜市的烧烤摊档上，晃了晃脑袋才意识到自己是睡在车里。自己的车里。而停车的地方，是韩晓的楼下。
小区里黯淡的街灯在空荡荡的人行道上晕开了一团一团暖色的光晕。宁静，也落寞。
这个时刻，整个城市都已经陷入了沉睡。街道、楼房、甚至花圃里开始落叶的白蜡树都无声无息地褪色成了一页单薄的剪影。只有夜色无边无际，浓稠而粘腻。
在深夜里独自清醒对于他而言并不是完全陌生的体验。在隔绝自然光线的画室里呆的久了，对于时间的流逝总会有些迟钝。偶尔发现厚重的遮光布后面已经是深夜，也不过起身洗把脸，然后该干什么继续干什么。很少有这样什么也不干，只是单纯地发呆的时候。
摸回到驾驶座上，罗青枫给自己点了一支烟。他想，好吧好吧，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发生了这么多的事，的确需要一个合适的机会来好好想想。问题是：该从哪里开始想起呢？那一次怪异的相遇？还是画室里他和她之间第一次的争吵？她说：“我只喜欢你一个人……”
她还说过：“我喜欢了你这么多年……”
罗青枫在宿醉浅浅的眩晕里深深地疑惑：对她而言，自己几乎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她喜欢的到底是什么呢？长相？性格？抑或是……学习成绩？
这是一个找不出答案的问题，也许韩晓自己都不知道。
如果她连喜欢自己哪一点都无法确定，那自己因为她的“喜欢”而接纳她的接近……又算是怎么一回事呢？
急着从于洋的蜘蛛网里脱身？还是……寂寞难耐？
罗青枫觉得头疼。于是悲哀地发现有些事不是自己愿意去想就可以想清楚的。有些事就在身边发生，可他一无所知。于是这最初的一点疑惑就象钓鱼竿上的一点饵，只消轻轻一扯，便牵起了隐藏在水面之下的一连串问题。
盘根错节。
罗青枫从来没想过这么短的时间里他们之间居然积攒了这么多的问题。意识到这一点让他加倍头疼。
韩晓一出门就看到了罗青枫。确切地说，是看到了罗青枫的车。
因为韩晓答应了胡同要早早地过去把表重新装一遍，所以出门时间要比平时提前了半个多小时。这个时间是没有班车的，韩晓本来打算打车，没想到一下喽就看见了罗青枫的车，以及……伸在窗外弹烟灰的那只手。
是男人的手没有错。但是衬衣袖子胡乱卷了两道，乱糟糟地堆在肘弯处。韩晓不觉有些疑惑，真是罗青枫吗？真是那个一向讲究衣着的罗青枫？
韩晓绕过车尾，小心翼翼地走到驾驶座的一侧。人还没有靠近就看到了车门下面的一堆烟头——这人到底来了多久了？
车窗敞着，罗青枫靠着驾驶座闭目养神。可是他的眼睛下面有淤青，下巴上也有一层浅浅的胡茬。韩晓觉得难以置信：他难道一整晚就坐在这里？
自从那天在酒店的门口一别之后，他们还没有联系过。而此时此刻出现在面前的这个男人，让她感觉格外陌生。
就在她怔怔出神的时候，罗青枫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刚出小区的时候她看到过他弹烟灰，知道他没有睡着，但是直到他的视线落在她的脸上，里面仍然是一团混沌的睡意。又像是出神出了太久的人，一时间还没有收回思绪。
韩晓心里象被细针扎了一下似的，突兀地想起了邢原靠在自己身边睡着了的样子。也是被她所惊动，然后刷地睁开了眼。象一头敏锐的豹。眼里满是警觉。当时的她只觉得诧异，可惜现在想起却有了不一样的感触：什么样的生活才可以练就象他那样的警觉？
韩晓突如其来地感到心酸。
她的面前是清晨的街道，是她曾经恋慕了很久很久的男子。他在艺术上的修养她一辈子都达不到——这样的一个人，就守在她的楼下。可是她却在心疼另外一个男人……
果然是病得不轻么？
罗青枫扔掉了烟头，抬眸时眼里重新浮起了清亮的光：“这么早？”
韩晓不知说什么好，于是点了点头。
“上来吧。”罗青枫笑着拍了拍方向盘：“正好路过这里，我送你上班。”
韩晓没有戳破他的谎话，垂着头顺从地绕到另一边坐进了副驾驶位。罗青枫伸手过来要替她系安全带的时候，韩晓已经自己扣好了。
“今天怎么这么早？”罗青枫收回了自己的手，视线转向了道路前方：“很忙吗？刘叔不是说让你多休息几天的？”
韩晓摇了摇头：“新项目马上要上人了，先期准备有不少事情呢。还有一些新的仪器，原来没接触过，要赶在工作之前把各项参数都摸熟……”说到这里，忽然想起罗青枫不懂这些，而且对她工作上的事也一向没什么兴趣。于是不自觉地收住了话头。
罗青枫不明白她为什么话说一半突然停下来，下意识地转头去看，可是就在他一转头的功夫，他们前面的一辆黑色的越野车很突然地停了下来。
黑色的车身似曾相识。
罗青枫没来由地心口一紧。抬眼望时，一抹暖色的晨曦已经冲破了天边铅灰色的阴霾，浅淡却明丽，宛如不经意间涂抹在暗色背景上的一抹亮色。太阳还没有升起来，身后的都市正酝酿着隐隐的喧嚣。
这个时刻，阳光下一切的美好还未开始。
韩晓不明所以，探头向外张望。已经离开了市区的这段公路在清晨时分分外地安静。
这条公路的前方是Ｔ市几年前崛起的工业园区，再往里公路的尽头就是海工总部所在地了。公路两边除了荒草滩，就是一些或大或小的水塘，并没有什么可以入眼的好景致。因此除了接送员工上下班的班车，鲜有人迹。
“是不是车子出毛病了？”韩晓嘀嘀咕咕地自言自语：“哎，你用不用下去帮他？”
罗青枫没有说话。事实上也不容他说什么了。
伴随着几声刺耳的刹车声，或远或近地跟随在他们身后的几辆汽车也很技巧地围了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