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修航被安置在心内科特护病房。
床头柜上摆着的一台监视仪发出微弱的“滴滴”声。
他的头部裹着几层纱布,双目轻闭。
看着身边的苏涵音,凝望着他出神有好许时间,苏橙终于打破了沉寂:“姐,饿吗?”
她的目光没有转移。
“小橙,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嗯?”
她垂下眼,睫毛轻煽,“他来找我,说带我来见你,说让你亲口告诉我真相。”
苏橙紧抿着双唇,轻轻吐了口气,“姐……离开沈云一吧。”
她没有说话。
还能想起,当她赶到地下车库时看到的一幕:沈云一的背影,充斥着高傲、残忍,她好像不认得他了,他还是以往那个喜欢把自己揽入怀里的少年吗。
她听着他们两人的对话,每一个字眼都像针刺在心上,那般生疼。
李修航微皱眉,眼眸渐渐展开,“涵音……”
听到一声虚弱的呼唤,她恍神,忙向床铺看过去,他正凝望着天花板,面色苍白。
她欣喜:“你醒了。”
“这是……”他轻轻转动眼珠,环顾了下屋子。
“这是医院,多亏好心的路人帮我送你到这里,我也能碰到小橙了。”
“这样啊。”然后,他垂眉,用手肘支撑住身子,缓缓地坐了起来,斜靠在床头。
苏橙走过去,俯下身去,担忧地问道:“修航哥,感觉怎样了。”
他只是摇头叹息。
尔后,他的视线默默地上移,直至与苏涵音目光相撞。
她微愣,垂眼。
“想哭就哭出来吧,没人会笑你。”
她抬起眼,怔怔地瞅着他。
他继续说道:“因为我要给你讲个悲伤的故事,你想哭就哭吧。”
……
我现在住的地方就是从小住到大的,我们家条件不好,从我读书开始就一直享受着街道里委的低保,父母在我刚上小学时离婚了。
那天,我高兴地背着小书包绕过旧巷子,上了锈迹斑斑的楼梯。我高兴,是因为我凭着自己的努力考到了三门九十五分以上,而之前妈妈也有说过只要我进步了就会带我去游乐园玩,那也许会是我第一次去游乐园。
但是,当我到了家门口,吓懵了。
门敞开着,不断地有家具碗筷往外扔!
门口堆积着不少。就连我捡到的那把旧吉他也被丢掷在了地上,我上去抱起吉他,抬起头就看到妈妈哭红着眼,拎着行李箱,与我狠狠擦肩而过。
她连看我都没看一眼,就离开了这里。
我进屋瞧见父亲坐在沙发上,抽着烟,在房间里吞云吐雾,满脸乌云。
“爸爸,妈妈她……”
我还没说完,他便吐出一口烟雾,沙哑着嗓子说:“离婚了。”
从那以后我就和爸爸生活,我是个孤独的孩子,在学校里也少言寡语,没有谁愿意和这样的我一起玩耍,之后我的功课愈渐下降,我没有考好,老师就会打电话让我父亲去学校,他回来后就会用很粗很粗的棍子打我,骂我。
我有苦说不出,没有任何人听我倾诉;往往是我独自抱着旧吉他,坐在阳台上,望着对面那新搬来的邻居,那个地方曾经是沈云一住的。那时的沈云一会弹一手好钢琴,我一直都仰慕着他,有朝一日自己也能成为像他那样灿烂的人。
我小学时期是一个人度过的,再见到沈云一是在我念初一。
还是通过夏天晴才知道,原来小时候一直仰慕的那个少年,他叫沈云一。
那天,天气晴。
老师在黑板上写了大大的三个字:夏天晴。
讲桌上的女孩皮肤清透,带着一股小傲气的眼睛,扫视着全班。
“这位是新转来的同学,天晴,给大家打招呼。”
她弯起嘴角,甜甜地说:“大家好,我叫夏天晴,希望和大家做朋友。”
她和我同年,她还说了自己生在百花争艳的三月(初中时的年龄并没有分大月份小月份,比较混乱的年龄段,相差两岁的都有);她当时坐在我的身后,几乎每堂课下课都会有很多男孩女孩往我身后涌,不得不承认,夏天晴的确是一个很耀眼的女孩子。
我在学校运动会庆功会上见到了沈云一,他当时是为了夏天晴来的,夏天晴在台上表演节目,惹来众多掌声;我跑到沈云一身边,很高兴地说道:“大哥哥,还记得我吗?”
他用狐疑的目光上下打量我。
“以前你住在我家对面的。”
他这才想起来,对我微笑,他笑起来真的很美。
也是在那时候,夏天晴跑到了他的身边,我才知道,他的名字叫沈云一,多么美好如初的名字,像优雅的蝴蝶,像温柔的花瓣。
偶尔,我也会和他们一起出去玩。
那时候我并不懂友情和爱情,只是觉得他们走得那么近,关系那么好,心里会失落万分,就像我是多余的,真的,沈云一经常会顾着夏天晴而忽略了我。
如果,他也能像对夏天晴那样,多和我说说话该多好。
既然他会钢琴,那一定很会音乐,我们一定能聊得很开心的。我总是这样傻乎乎得妄想着。
我和他决裂是在两年后的一个夏天。
那年,我们中考结束。
沈云一带我们去山上野营,哦,对了,就是那座我们上次看流星雨的山。我们爬到山半腰,有一处湍急的小溪流,和那次的是一模一样的。
我们依次排着队,踏着岩石往前走。
沈云一和我说,让夏天晴最后一个上,等到了要抓住她手,我点头了。
但是,她离我太远,我到了岸边,伸出手想要接住她,她够到了,脚下却突然一滑,我们的指尖掠过去了!
她掉进河里了,很快就被河水给冲走。
她不停地喊着救命。
我和沈云一在岸边不停地跟着河流跑。
但是这河水的速度不是我们跟得上的,而最前面是瀑布,万丈深渊,沈云一最后在悬崖处往前一扑,想要去抓住她,却根本没有够到她的手。
眼睁睁看着她落了下去。
连叫喊声也被瀑布给吞没。
我跟着沈云一往山下跑,跑了一个小时的路程,终于到了瀑布底下,怎么也没见到夏天晴的身影。
夏天晴失踪了。
过了一个月,新闻才传出,这条瀑布的水流发臭,打捞队正在打捞,捞到了夏天晴的尸体,过了那么久了她的皮肤都开始溃烂,很多地方都腐蚀了或者被不明动物啃咬过。
沈云一听闻这新闻,跑到我家楼下,我下楼倒垃圾碰到了他,被他打得鼻青脸肿,幸好有过路的阿姨及时劝阻,他发了疯似的冲我吼着——
“总有一天你会死在我手里!李修航!”
……
他突然扯起嘴角,苦笑道:“怎样,是不是很悲。”
“那不完全是你的错啊,修航哥,”苏橙为他打抱不平。
他将目光转向苏涵音,她一直都低着头,紧抿着唇瓣,“那个女孩是沈云一的前女友,她叫夏天晴,更巧合的是,你俩长得真的很像。对不起,原谅我一直没和你说,”他忧伤地垂眸,“只是看到你和他在一起那么高兴的样子,真的不忍心去打扰。”
她握紧的双拳放在双膝上,隐隐地在颤抖。
一滴泪落到了手背上。
他默默注视着她,“我的故事讲完了,你想哭,就哭吧。”
“开什么……玩笑……”她偷偷抹去了眼角的泪珠,抬起脸来,“我才没有那么脆弱呢,他那么想置你于死地……我,我不想再见到他。”
“我没事。”他轻笑,缓缓伸出手去抚上她柔软的短发。
“咚咚”
“我去开门。”苏橙倏地站了起来,朝门口走去。
随后,一个胡渣男人冲进了病房,他慌慌张张地跑到病床前,“航航……”
他惊愕地抬起头来。
他的态度冷漠:“你怎么来了。”
李望俯身拥抱住自己的儿子,哭着说:“傻孩子,你有这样的毛病为什么不和爸爸说呢,为什么要自己强忍着呢……”
他推开李望的手臂,淡漠地勾起嘴角,“你有管过我吗?从小到大,你几时管过我,不是打就是骂,要不就是出去喝酒抽烟玩牌。”
“这么多年来,都是靠我自己的双手去赚钱,付学费,剩余的钱去凑足医药费。”说完,他深深叹了口气。
“对不起,航航。”此刻的李望,除了低下头深深地抱歉,又能如何。
医生和两名护士一齐走进病房。
年纪大的医生插着白大褂的兜,语重心长地对李望说:“请问你是李修航的家属吗?”
李望默默点了点头。
“请跟我到走廊上来说话。”
李望看了眼苏橙和苏涵音,便跟了出去。
苏橙突然说:“医生,我们也能去吗?”
医生上下打量了下,只是默默点点头,眼神凝重地低下头。
走廊里,有穿着病号服的病人,静静地坐在长椅里,望着外面灰白的天出神;也有独自推着轮椅的白发老人,傻傻地看着某一处;到处充满着绝望的气息。
“医生,您好,我是他父亲,您有什么话就说吧。”李望客气地稍稍欠身。
“是这样的,您的儿子情况很不乐观,为何从小就不接受治疗。”
“这……”
“通过对他各方面的检查,他的心脏瓣膜逐渐开始有坏死的现象,如果再不接受相关治疗,他可能活不过这半年。”
李望惊讶得张大嘴,“不,不要啊,我就这一个儿子。那您说,怎么个治疗法。”
“心脏移植。但一颗脑死亡患者的心脏价值二十万不等。”
“我愿意出钱!不管……不管要多少钱!我一定会救活我儿子!”他斩钉截铁地发誓道。
门虚掩着。
苏橙怔怔地站在门后。
修航哥活不到半年,他失落地垂下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