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海中浮现出祈翼苍白的脸,无意识的将视线投向外面,凌若妃望着山脚下那一汪澄蓝池水。
祈翼依然在其中沉睡,在允天的秘药之下,在蝙蝠山洞中消散的身体,已经慢慢重新开始成型,过不多久,即能恢复原来的样子。
对此她深感庆幸,又隐隐担心,祈翼身为紫晶灵者,一心为紫晶效命,知道自己任性的与紫晶人不告而别,私自跑到这种陌生的地方来修行,会不会生气?
虽然他生气的时候不会暴怒,那种冰冷淡漠的神情,看起来却比被骂一顿还要难受。
想到这里,凌若妃不禁微微胆怯,心中纷乱起来。
面前书本上的字突然看的心烦,她疲惫的合上封面,懒懒趴在桌上。
只要这样歇息了,就再也爬不起来,明明想着只躺一下就要起来继续看书,眼皮却又肿又重,闭上之后,就再也睁不开。
不能睡……不能睡……
心里明明默念着警告,意识却还是无法控制的,渐渐涣散开,再也抓不回来……辛苦的修行,令她头脑的疲惫胜于身体,无法冷静,于沉睡之中,渐渐陷入梦境。
梦境里,她站在一片迷雾中,望着远处。
穿过层叠的茫茫雪白,她看见虚空之内有一张长桌,有人一袭长裙,端坐桌后。
眉眼如画,青丝垂地,那熟悉的面容,分明就是自己,可是冰冷的神情却又如此陌生。虽不是热情的人,印象中,自己也从未如此冷淡。
身穿陌生长裙的,和自己一般模样的白衣女子,头带珍灿珠冠,肤色雪白,绛唇轻点,冷漠的脸色,透出一份陌生的冷艳。长长的桃木桌上,摆满各色精美的食物餐点,可是她却仿佛毫不在意,漆黑深邃的眼眸低低垂下,似是思绪飞散,落在不知名的远方。
“没有胃口吗?”朦胧中有人声飘散而来,白衣女子微微抬头,神色淡然。
有另一人站在长桌一侧,身穿玄色长衣,声音温和动听。
他的声音好熟悉,可是无论怎样揉眼,凌若妃都无法看清他的容貌,如隐在一片迷雾之中。
端坐桌后的白衣女子默不作声,只微微把头垂的更低。
“是不习惯这里?”那熟悉的声音又问,白衣女子还是沉默着。
玄衣人无奈叹息,随后轻抬衣袖,一只雪白的小兔子,从他的袖子里钻了出来。
一直面无表情的白衣女子,看见这只可爱小兔的时候,终于露出一点惊奇的样子。
“喜欢么?”玄衣人柔声问,将雪白小兔递进白衣女子的怀里。
小兔灵活爬上女子的肩头,调皮的摇着耳朵,憨态可掬。
“喜欢的话,就送给你,我不在的时候,它会陪你解闷。”见面前的人不再沉默,玄衣人似乎也高兴起来。
“它……叫什么名字?”白衣女子轻声问道,声音温婉动听,却略带生涩,仿佛孩童学语。
“它叫……”
“咣铛——!!”耳边突然响起巨大的撞击声,凌若妃吓的猛然惊醒,一身冷汗。
她循声望去,只见丽隐正手足无措的站在门口,脚下落着一只铜盆,双手还捧满了别的东西。
“对……对不起……把你吵醒了……我太不小心了……”看见凌若妃从睡梦中被吓坏的样子,丽隐不好意思的红了脸,面露羞怯。
“没关系,”发现自己依然趴在店铺里的凳子上,凌若妃连忙站起来,”丽隐姐姐在做什么呢?店里的事我来做就好了。”
“你太累了,还是我来吧。”丽隐笑着推开她,一边说,一边将铜盆拾起来,将所有的东西摆回原位,整齐的排列好。
窗外透进温暖的阳光,凌若妃这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已经睡了一夜。
果然是太累了么……
她揉了揉眼,用力甩甩头,脑海中不由自主的,又浮现出刚才的梦境。
和自己一般模样,却高贵冷艳的白衣女子……
温和的,面目模糊的玄衣男子……
梦境中的一切就像烙印般的深深印在脑海里,带着似曾相识的感觉,只有那位玄衣人,无论如何,都回想不起他的长相。
还有那只兔子……
梦境中出现的兔子……
她茫然的回想着,突然记起,允天饲养的也是兔子。
难道……这仅仅是巧合?
这个梦……仅仅只是一个没有意义的梦吗?
回想起穿越到六界之前的梦,还有祈翼受伤之前的梦,凌若妃已经不敢再对这个梦一笑了之。
这个梦意味着什么呢?是不是另一个凶兆?
还是……预示着将要发生的事情?
或者,是已经发生过的,她却忘记的事情?
“小妃。”正在迷惑间,身边的丽隐突然出声,打断了凌若妃混乱的思绪。
“啊……怎么了?”她赶紧回过神来,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我是想告诉你,祈翼已经醒了,比预想的要早的多。”所幸丽隐正忙着整理书架,并没有注意她。
“真的?!”听到这个好消息,凌若妃露出惊喜的表情。
她是真的惊喜,一直担心着祈翼的伤势,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好转,真是太好了。
原来允天不是一个只会喝酒养兔子的邋遢男人,而自己因为没有救回祈翼的愧疚,也终于能减轻一些。
暂时放下了那个奇怪的梦,急着想看看祈翼恢复的情况,匆匆和丽隐告了别,凌若妃跑出店铺,去找祈翼。
看见祈翼的时候,他正独自站在小城海边的礁石上,手持银杖,浅色的长袍在海风中飞舞,修长挺拔的身影,看起来和以前并无异样。
“祈翼……”默默站在他身后,还没有想好要说什么,凌若妃便不由自主的叫了他的名字。
祈翼闻声回头,看见凌若妃,微微俯身行礼。
“你的身体……都没事了吗?”犹豫了一下,凌若妃迟疑的问,因为心里的紧张,而微红了脸。
“已经没什么大碍,之前多谢天女搭救。”祈翼礼貌回答,语气中却带着说不清的疏远。
他一直都是这样,凌若妃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讨好他,如何让他真正的高兴。
但是,他似乎是没有生气,那是不是意味着,他并不责怪自己私自离开紫晶军队?
凌若妃想问,却又不敢问。
“修行完成之后,我会回村子里去的。”百般犹豫之后,她挑选了这样含糊的话,表明自己的心意。
现在依然在修行中,但最初的目标,还是会完成的。
她试图表达这样的意思。
听了她的话,祈翼并未回答,只是沉默的点了点头,这样模棱两可的回应,让凌若妃不知如何是好,甚至在困惑之下,有一些生气。
她不喜欢这样不爽快的男人,如果不是因为他长的像自己曾经爱过的人,她会更加不喜欢。
表达自己的情绪,是这么困难的事吗?
为什么把身边的人,都看的好像是自己的敌人一样?
“修行,有什么成果吗?”正当她暗暗生气的时候,祈翼却突然说话了。
“诶?”突然被这样问,凌若妃愣了一下。
“允天脾气古怪,想必你一定受了很多刁难?”祈翼继续问,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凌若妃居然好像看见他在笑。
浅浅的,温和的笑容,如和熙的阳光,让人感到无限的安心和温暖。
可是笑容稍纵即逝,等到凌若妃想细细看的时候,他早已恢复了平时冷淡的表情。
“还好了,”看着不苟言笑的祈翼,她有些无精打采,”一开始是有些辛苦,不过已经慢慢习惯了。”
“习惯就好,”祈翼温和道,”不过千万不要太勉强,也千万不要让自己受伤。”
“我知道……”凌若妃诧异的望着他,觉得今天的祈翼,真的有些古怪。
是因为肉体被毁灭过一次,所以心生胆怯,关心起别人来?
应该不太可能吧……
疑惑中,两人又不痛不痒的聊了几句,又破天荒的交流了一些法术的基本,直到分开的时候,凌若妃还是大惑不解。
等到她冷静下来的时候,已经回到了允天的店铺里,想起自己还有很多事情没来得及问,她后悔不迭。
落入六界的原因,神秘的黑袍者,还有那些诡异的梦境……错过了这次机会,等到下一回,又不知需要多久……那些不明白的事,明明是那么想知道,每当有机会的时候,却因为自己的迟疑而失去。
凌若妃真是恨透了自己胆小和优柔寡断。
看来修行的成果,还是不够。
心里的烦躁又涌了出来,她愤愤的开始在店铺里工作,把怒气都发泄在商品上,浑浑噩噩的忙到天黑,匆匆吃过晚饭,又去店铺后面的山腰练习法术。
只有重复的忙碌,才能让她有一瞬间的心安和平静。
山上空无一人,石壁上依然印着允天留下的十字,咒文已经念的很熟练,也已经基本能控制自己的精神力量,不至于轻易疲倦,但相对于允天的要求,还远远不够。
无论怎样的集中精力,都没有办法使出这么精密的法术,让十字燃烧起来。
她烦恼的叹息,摊开手心,在心里默念御火咒。
一束小小的火焰从掌心窜出,如同有生命一般,缓缓浮起,准确的向着石壁飞舞而去,随后无声的消失,经过的地方,留下一小团焦黑的痕迹。
只能这样了,无论怎么努力,都只能烧出这种轮廓模糊的痕迹。
她悻悻收回手,无意中看见岩石的一角,蹲着一只雪白的东西。
不知什么时候,允天的兔子跑到了这里,正专注的望着她。
“你又来笑话我了吧?”凌若妃没好气的瞪它,虽然兔子不会说话,自己第一次使用御火术时,它那种咧嘴嘲笑的表情,却一直牢牢的记得。
看见面前人不爽的样子,兔子却像什么都不明白似的,一脸的无辜,红宝石一般的双眼天真又纯洁,怎么看都是可爱的不得了。
一人一兔互相瞪了好一阵,凌若妃最后终于无奈的叹了口气,俯身蹲下,摸了摸兔子的小脑袋。
“算了……不管怎么说,你都只是动物而已,就算一肚子坏水,我也不应该对着你发脾气,不然就太差劲了,是不是?”
兔子抬头望着她,软软的在她的手上磨蹭着。
凌若妃痒的咯咯笑了起来。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呢?”她自言自语,”只是兔子而已,还是……真的是什么妖怪?”
兔子还是乖乖的蹭着她。
“应该不是坏人……不,坏动物吧,虽然你真的很邪恶很狡猾。”
像是撒娇似的,兔子轻轻一跳,跳进凌若妃的怀里,温顺的待着,两只长长的耳朵一甩一甩的。
“果然很狡猾……”凌若妃无奈叹息,抱起兔子。
望着怀里温顺的小动物,她突然又回想起了昨夜的梦境。
梦中的那只兔子,和眼前的这只看来,真是一模一样呢……可是,动物不都是一个模样的吗?
天色已经很晚,空气中凝结了冰冷的水气,犹豫了一下,她收起了开始纷乱的思绪,也决定今天到此为止,不再练习了。
一边抱着兔子,一边和它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走到山脚的时候,凌若妃看见丽隐正站在园子里,无聊的四处游荡着。
“这么晚了,丽隐姐姐还不睡吗?”她好奇的走过去。
“之前寄居在祈翼的银杖里,已经睡了很久了,”丽隐温和一笑,”倒是你,忙了一天,怎么也不睡呢?”
“我想再练一下法术,没想到弄到这么晚。”凌若妃在花坛边坐下,顺手把兔子放到地上,雪白的小东西两腿一蹬,三两下就跑远了。
“小妃真是用功,比我想象的更加努力。”丽隐温和赞叹,手指轻轻抚弄着身边绽放的洁白花瓣。
“我喜欢不管到哪里,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能追赶上身边的人,”凌若妃轻笑,”就算在异世界也一样。”
“那小妃的家人,一定也是努力的人吧?”
“我的家人……”
凌若妃开心的回答,却在开场白之后,缓缓的停了下来。
面上的笑容渐渐凝滞,染上一片迷惑。
她愣了一下,甩了甩头,却还是甩不掉迷惑的表情。
“怎么了?”丽隐歪过头来。
“我……”凌若妃垂下脸,再次用力甩头,脸上那种迷惑和畏惧交杂的神情,却越来越鲜明。
“小妃不想提起自己的家人吗?”
“不……不是的……但是……我……”
畏惧的神色,渐渐开始惊恐。
“我……记不得了……”
她喃喃自语,仿佛突然陷入梦呓一般。
记不得了,这简直是像天方夜谭一般的话。
连凌若妃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面对丽隐这么简单的问题时,她竟无法回答。
爸爸是什么样子?妈妈是什么样子?那些要好的朋友,是什么样子……她……居然都不记得了。
无论怎样使劲的想,脑海中只有一些模糊的影子,在连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竟然把那些重要的人都忘记了?
这怎么可能……
仅仅分别数月,就算没有照片回忆也好,相处数十年的亲人朋友,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忘记?
还是……她又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了……?
耳边因为混乱而嗡嗡响成一片,她使劲的想,回忆过去那些幸福的日子,第一天上学,十岁的生日,和父母一起去公园游玩,有很多很多幸福的回忆,明明记得存在,回想的时候,脑中却只有一片模糊的空白。
就像空气中一层弥漫的白雾,无影无形,却阻挡着她的视线,强迫她放弃。
就好像有人,阻止她去回忆,如同阻止着她,前往某个近在眼前的目的地。
这到底是哪里出错了?
“没事,你可能是累了,”看见凌若妃迷惑的样子,丽隐温和的拍了拍她的肩膀,”还是早点睡吧,私人的事,我以后不会再问你了。”
“不,和丽隐姐姐无关……”凌若妃连连摆手,无力的站起来,摇摇晃晃的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丽隐担心的跟着站起来,轻轻扶着她,直到把她送进屋子里。
也许真是太累了,而不是不对劲,也许好好睡一觉,明天一切就都会恢复原样。
凌若妃在心里这么想着。
甚至,也许在梦里,都能见到分别的亲人和朋友吧?
她迷糊的想着。
望着紧紧关上的房门,丽隐轻声叹息,缓缓的走了回去,修长曼妙的身姿在花坛边投下窈窕的影子,洁白纤细的手指,无意识的揉捏着手边绽放的花瓣。
夜色撩人,皎洁弯月高高悬挂,偶尔被层层浅色的薄云遮掩,寂静而清冷。
弯月身旁,一颗耀眼星辰灼灼闪耀,透出奇妙鲜红的颜色,如一颗绝世珍宝,镶嵌于夜幕之上。
“大凶之兆……”抬头望着天空,丽隐悄声自言自语,随后转脸望向山脚远处 ,紧闭的屋门。
“就算是裁决之后,一切也都没有结束吗?”她面露苦涩,微微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