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五,京城的夜晚不再是灯火通明。家家大门紧闭,烛火俱灭,大街上甚至连打更的都躲了起来。
自从年初大旱,饿殍遍野,皇帝便夜不能寐,时常被噩梦惊醒。太医们查不出任何病症,江湖术士便谣言怨灵进京,面圣诉苦。
此后京城里时有人畜失踪,莫名死亡的事情发生,百姓们自是认为妖孽复仇,晚间更是不敢出门。
中元鬼节,白日祭奠完先祖,天色渐暗就早早回家,不再有送羊、放河灯的习俗。阴风阵阵,吹得岩缝里的虫子都不敢鸣叫,大街上寂静无声。
这时不远处传来清脆的铃音,声声入耳,勾人心魄。渐渐走进,崩、崩、崩……声音沉重迟缓,不像是寻常人走路发出的。月光照不出背影,一黑一白两位男子,蹦跳着前行,身后用锁链栓着一个男婴,黑气笼罩全身,面色极为痛苦。
到了城郊,白面高瘦者开口道:“范兄,人我们已经抓来了,现在就回去吧。”
黑脸矮胖者应了一声,左手在地上画了一圈,现出无底黑洞,右手勒紧了锁链,挟着男婴跳了下去。另一人紧跟着跳下,洞口随即消失,化为杂草土丘。
一路上多有小鬼役卒躬身行礼,口称谢爷、范爷。走了约莫一炷香,眼前矗立里偌大殿宇,牌匾上森然刻着“阎罗殿”三字。二人牵着男童进殿,恭敬回禀:“启奏陛下,臣谢必安、范无救已将男婴带到。”
当中大案后坐着一位怒目髯公,正是地府之主阎罗王,身后小鬼捧着宝剑,瑟瑟发抖。
“崔珏,看看《生死簿》,这男童阳寿几何?”
“是,陛下。”下手的判官,一目十行,翻看着书录。
过了整整半个时辰,阎王显得有些不耐烦了:“崔珏,还找到啦?”
只见判官案几上已经堆满了书籍,听到阎王问话,冒出小半个脑袋回答:“启禀陛下,臣已将《生死簿》翻了个遍,也没有查到此人啊。”
“什么!”阎王大惊失色:“再看看阴阳、轮回二簿上有没他的名字。”
“臣都看过了,没有啊。”
阎王转头看向台下的男婴:“黑白无常,你们没抓错人吧?”
两人一听,啪的一声跪倒在地:“阎王有令,臣等怎么敢抓错人呢。”
“此事蹊跷,判官你看这该如何处置呢?”
崔珏用笔挠了挠头,也是百思不得其解:“难不成他不是两界中人?”
阎王眼珠一转,指着上方:“你说他是天庭的?”
“恕臣直言,若是天庭必有神力,不然也不会被黑白兄弟抓来。”崔珏摇了摇头:“实在是难以推测啊。”
“来人呐,传旨请九殿阎罗至此。”阎王下令有请秦广王等另九位鬼王前来商议。
“慢着。”这时走进来一位僧人,头顶宝冠,身披袈裟,手持锡杖,背后佛光普照,法相沉稳慈悲。
“是地藏菩萨来了。”阎王赶紧从大案后走出相迎:“菩萨不在道场,到本王这阎罗殿所谓何事啊?”
地藏菩萨看着地下男婴,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正为此子而来。”
“菩萨认得这男婴?可我让崔判官查了,两界并无其人啊。”
“他自生死外,不在两界中。”
“此话何意?”
菩萨走向崔珏,手抚着满桌的书籍:“判官可知玉召?”
阎王与崔珏俱是一愣,双目对视,似有惶恐。
“回菩萨,玉召是鬼界圣物,聚阳间戾气所汇,百年难得一遇。”崔珏如实回答。
“玉召已然现世,二位知否?”
阎王听了,顿感眩晕,崔珏赶紧扶住,不停抚胸顺气。阎王也顾不着喘息:“菩、菩、菩萨,那现在该、该、该怎么办?”
“阎王莫慌,虽说玉召现世会殃及人、鬼两界,但若有人驭之得当,也是两界之福。”
“菩萨可知何人使得?”阎王总算气息平顺,但还是有些紧张。
菩萨走近男婴,手持锡杖重重杵在地上,嘴里默念伏魔咒。男婴身上的黑气逐渐消失,透出红润肌肤。
“菩萨所指的是这男婴?”阎王也是疑惑不解。
“人间大难死伤无数,怨灵不愿归地府,久聚之下幻化成人形。成人之后亦是凡胎肉体,再有怨灵聚集,便形成了这周身黑气。”菩萨取出宝珠置于男童头顶,佛光渐渐笼罩全身,原先虚弱的气息恢复了平稳。
“能持玉召者便是他了,望阎王再遣人送他还阳。”菩萨了却心事,也觉释然。
“《生死簿》上既无姓名,那他将来为福为祸如何得知?”
“他若向善,便久寿于阳间;他若为恶,生死簿上定有其名。”
“好,到时有了名字自然抓错不得。”阎王手一挥,示意黑白无常将人带走。
“启奏陛下,不知还阳送回何处?”无常兄弟也是小心询问,不敢出错。
阎王看了看菩萨,等候法旨。菩萨闭目,掐指细算:“从何处来回何处去,玉召所在,当离他不远。”
黑白无常得了旨意,便将男婴带走,菩萨目送,单手立掌:“阿弥陀佛。”
第二日清晨,一阵啼哭比宫内的叫起还要来得早。声音响彻太医院,把当值的太医们都吓了一跳。前一日还气若游丝,危在旦夕的男婴,此刻竟活了过来,而且气色红润,哭声响亮,已然恢复了健康。
“怎么啦,怎么啦?这大清早还让不让人消停啊。”一位公公走了进来,太医们便不敢吱声了。
当看见躺在桌上的男婴,手舞足蹈,再无病症,公公也是喜上眉梢:“平日里觉得这太医院尽养了些废物,今日却干了一回好事。”说着就将男婴抱走。
太医们也是敢怒不敢言,看着公公走远,这才瘫坐下来,如释重负。
“王公公、王公公。”
“谁?”屋内传来尖细之声,听着也是位太监。
“是我啊,小贵子。”
“进来吧。”
“公公,太医院那帮人总算干了件正事,您瞧给救活了。”小贵子极尽谄媚,小心翼翼地将男婴捧到王公公身前。
王公公抱着男婴,眼神游离,若有所思。
“公公、公公,人我已经抱来了,那……”
王公公随手将一个满满的钱袋丢了过去,小贵子立马捡起,识趣地转身便走。
“这男婴的事不要跟任何人提起,跟那帮太医也招呼一下,谁要是走漏了消息,休怪我狠心。”
“是,王公公。”小贵子连滚带爬,跑出院子。
看着怀中男婴,目光渐显慈祥,嘴里念叨着:“崇祯初年,崇祯初年,就叫你宗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