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才的这一番话一下子击碎了张溪心中那最后一点坚持，最后一点幻想。张溪一下子跪倒在了波才的面前，用尽最后的力气轻声地喊到：“师父。”
波才听到这两个字欣慰的笑了：“你终于又肯叫我师父了，自从你大师兄走后，你就一直怪我将他派去断后，之后再也不肯叫我师父。今天再一次听到这两个字，我很高兴，也算是了了我一桩心事吧。”
张溪似乎有些泣不成声了，对着波才的双眼，只是相顾无言。波才艰难的抬起手，在张溪的脸上轻轻抹去泪水：“痴儿，你就像我的孩子一样，哪有父亲会一直责怪孩子的。好了，让医官出去吧。趁着现在我还清醒，你们三人也都在这，我也在这交代一些事情。”
医官看到如此情景，刚从惊吓中缓过来，便慌不迭的告退，生怕什么时候又惹到屋内的这个煞星。
波才看着医官走出屋去，示意张峰去关上了门。待到三人重新在波才身边站定，波才的神情虽然有些衰弱，但也变得少有的严肃：“我死之后，颍川黄巾算是彻底灭亡了，颍川这个地方对你们来说也不能呆了。现在你们的出路无非就是向北向南两条，向北去冀州大贤良师的大本营，不过那要穿过兖州，听说那边的形势也不是很好，对你们这些剩下的残兵败将来说，穿过这样危险的地带几乎是不可能的。向南你们有两个去向，一个是去汝南彭脱彭渠帅那里，彭脱和我是多年的好友了，你们去那里一定会得到不小的照顾的，不过据我猜测，下一步汉军的动向应该就是围剿汝南的彭渠帅了，你们去那应该也是有不小的危险的；另外一个是去南阳张渠帅那里，我跟张渠帅的交情只是泛泛，不过他那里的形势最好，听说已经拿下了宛城，斩杀了郡守褚贡，去那也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了。具体去哪里就你们三人自己决定了，也算是我留给你们三人的考验吧。也就是说，日后颍川黄巾的这点火种，就靠你们三人指挥了。还希望你们三人能够重新将我颍川黄巾发展壮大，也算是让我在九泉之下聊以慰藉吧。”
看着波才越说越落寞的话语，张溪一把抓住了波才那略显枯瘦的双手，就要说话。还没出口，就被波才打断到：“痴儿，人谁能不死？我这一生也算是轰轰烈烈过了，没有什么遗憾了。唯一剩下的希望就是看着颍川黄巾发展壮大了。”
张溪哽咽了：“放心，师父，我一定会实现你的愿望的。”俞岩和张溪也略有不好受，也同样点了点头。
“那就好，那就好。”得到三人的承诺，波才似乎满足的闭上了眼。过了一会才重新睁开了眼说到：“俞岩你就先出去吧，我还有些事情交代这些徒弟。”
“喏。”俞岩告退，屋中又只剩下了三人。
波才看着眼前面带英气的二人：“你们都是我看好的徒弟，张溪你跟我比较早，就像是我的亲儿子一样。张峰你虽然只是最近才被我收做徒弟的，但是你的悟性要在其他人之上，我很看好你，只是可惜以后再也不能亲自教授你们了。我这一门的兵法，外面很多人都说我得到了留侯的兵法。其实这都是无稽之谈，我的兵法其实大都是来自大贤良师的传授和我自己这段时间的带兵总结，其实张溪你已经学的差不多了。”说着颤巍巍的从怀中掏出一卷布帛交给张峰，“至于张峰你就好好看看这卷布帛，这上面都算是我的经验吧。”
张峰的眼睛也一下子红了，感激中带着一点愧疚。张峰知道这轻轻的一卷布帛代表着什么，这就是师徒间的衣钵传承，张峰突然感觉这一卷轻轻的布帛实在是重于泰山，没看到一旁的张溪都开始用火热夹杂着嫉妒的眼神盯着这卷布帛吗？而毕竟自己接近波才的目的却不是那么的纯粹，一时间，一冲动就要开口说出自己身份的秘密。
波才似乎是洞察了张峰的动作，在张峰开口之前就阻住了张峰的话头：“你不用说什么，其实你的身份，包括你后面的俞岩。钱风等人的身份我都早已知晓。其实，当初刚刚得知你们的身份时我是很恼火的，恨不得你们都去死。”
张峰这才真真正正的吃了一惊，原来波才早已知晓颍川黄巾中‘黄天’的存在，而且连具体的人员都知晓了。想起这段时间来，俞岩每次执行的都是最危险的任务，失口就问到：“难道每次俞岩执行最危险的任务就是这个原因？”
波才看着张峰的反应哑然失笑：“难道我在你心里就那么没有气度吗？我才没那么无聊呢！第一次在渡口断后时那可不是我安排的，没想到俞岩却发挥的那么出色。这样的人才我自然要提拔，不过提拔之前我也很好奇俞岩那些能力的来源。这一查可不要紧，关于俞岩的过去竟然一点信息都没有，要知道我在黄巾中也算是交游广阔的，这可是十分不正常的啊！不过我这时还没有想到俞岩扮演的是那样一个角色，只是怀疑俞岩是汉军方面的探子。不过，我刚想要继续查下去，就有原大贤良师的身边人告诉我了这个秘密，说是大贤良师秘密培养了一批人放在了各个渠帅身边，以监视各个渠帅的动作，还告诉我这个组织的名字——黄天。同时警告我不能再继续查下去了。说实话，当初刚一听到这个消息时，我确实动过借汉军的手来消灭俞岩等人的心思。可是转念一想，又把这个念头抛之脑后了，因为就算我干掉了俞岩，大贤良师就不会继续派人来了吗？难道还要将派来的人一个一个的干掉？俞岩还算是好的，不会干涉我的指挥，要是派过来一个能对我指手画脚的人，岂不更糟糕。”一下子说了这么一大串话，波才似乎耗费了病体的大半力气，不得不停下来，缓缓已经青紫的面庞，继续说道：“所以当初俞岩推荐你来我身边时我一下子就答应了，也算是和大贤良师那边达成一个心照不宣吧。”
张峰实在是苦笑不得，没想到波才收自己做亲兵还有这样的隐情。亏当初自己还以为是自己的才华打动了波才，难怪当时波才都没有仔细地问过自己，很爽快就收下了自己。
看着张峰一下子垮下的表情，波才淡淡地笑了：“张峰你可别把自己看的这么不堪，你就是这点不好，太容易失去自信了。原本我收你做亲兵的时候只是敷衍了事，可是和你渐渐相处久了，你的才华是怎么也掩盖不住的，我也是见猎心喜，特别是当你昨夜说出那番话时，我就决定收你做我的弟子了，可没有想象的这么不堪。”
波才对这件事情倒是十分大度，但是一旁的张溪就不是如此了，原本张溪就对张峰获得了波才的那一卷布帛十分嫉妒，这一下就爆发开来了：“好啊，原来你是这种身份，接近我们又有异常的目的。难怪昨日在屋门外俞岩会和你说那样的话！师父，这样的人你怎么能收他作为弟子，又怎么能传授他衣钵？”
波才听见张溪的这一番话立马就神情严肃了起来“好了，我以后可不想听你再说这样的话。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们更需要的是团结。说实话，在领导我们这些残兵的继续走下去方面，你们两人加起来的能力也不是俞岩的对手。俞岩是一个有野心、有能力的人，但心性也是有些过于阴暗，被压抑的久了，容易冲动从而做出一些疯狂的事，那时就需要你们两人共同阻止了。你们两人同心协力，做得到吗？”
“做的到！”二人齐声回答，但是张峰能看到在张溪低头回答的那一瞬间，眼角透出那么一丝不屑。这一丝不屑就像一片阴影笼罩着张峰，让张峰对今后的前途充满了不详之感。
※※※
三个月前，波才开始纵横颍川。
一个月前，波才将皇甫嵩打得节节败退。
半个月前，波才将皇甫嵩困于长社。
然而一场大火。
十日前，波才败于长社，轻伤。
五日前，波才再被围于阳翟。
三日前，一颗流星摇摇欲坠滑落天空，一枚羽箭泛着银光直落波才。
一日前，波才割肉治伤。
然而就在今日，波才的生命似乎就要走到了尽头，看着波才越发渐旺的精神，越发红润的脸庞，越发高涨的谈兴。张峰知道这只是波才的回光返照。不知不觉中，屋子中似乎人都变得多了起来，波才也开始陷入喋喋不休的日常辉煌的回忆中。直至越来越没有条理，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注意不到周围的人存在。
直至波才似乎开始念叨着那两个字：“长社！长社！”忽然激动起来，坐起身子，手指前方，赫赫的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似乎带着无限的遗憾，前指的手臂一下子垂了下去，“扑通”一声仰面而倒，双眼望天，再也没有了声息。
长社！长社！
长社……长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