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盖天,风雨欲来。
“江娘子!我们现在找处客舍住了!”刘三四驾马车行驶在通往长安的驿道上,瞧着这快要大雨倾盆,对马车里边吼。
江采莲在车里无聊的早已睡着,被刘三四一吼才打起了点精神,懒懒叫道,“行。”
通向长安的驿道总是行人众多,所以路边客舍逆旅也多,找个客舍难度基本都没有。
马车停在了一家看上去最大的客舍门前,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吵吵嚷嚷,喧闹不休。
一个从往长安走的商人高谈论阔,说着东市酒的价钱又涨了,值得一卖;有点才华的诗人提笔就往雪白的墙壁上写了四句诗,还不忘龙飞凤舞的留个名,随行同伴大声赞好,说自己也要来一首。更多的是从长安出来的在给要去的讲皇城秘辛……
“皇帝最近新纳的妃子,那可是美若天仙,据说是梅精呢!”贩夫走卒聚在一起。
“梅精?那皇帝还敢睡?”同伴嘲笑。
“你懂什么?”讲事的人翻白眼,“皇帝那是真龙天子,梅精算什么?”
刘三四二人一进客舍就听见这样的议论,心里都有些哭笑不得。
江采莲把早就把幂篱戴上了,这种宽沿帽子加白长纱的,将她全身上下遮了个严严实实,只能在外面隐隐约约的瞧见个人影。而刘三四则是荼白色的毛披风,提着两个布包袱。怎么瞧着两人都是大户人家出来的。
两人迅速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大唐的风气已经越来越开放。女子上街的越来越多,穿的也越来越大胆,让一众儒家老夫子天天感概世风日下,但是大户人家的妇女上街也还是算很少,良家女子在外面抛头露脸,始终是种跌份的事。
不过这种注视也没持续多久,客舍里的人瞧着刘三四长得小白脸,差不多都以为这两是私奔出来的。
“怠慢了两位,今天客人多,还请见谅,请问是打尖还是住店哪?”店博士给边上客人上了壶剑南烧春,这才来迎接江采莲二人。
“先打尖,再住店。”刘三四负责了对话,“把马车牵后边,马用中等草料喂好就行。房要两间最好的。这会儿先开个隔间吃饭,我家娘子可不能叫别人随便看了去,有损声誉。”
“得嘞!”店博士高叫一声,“客官里边请。”
店博士将两人引进楼上隔间,待两人坐下,嘴皮子溜的高声报了一长串菜名,“客官,咱们菜荤的有炙羊肉、生羊脍、黄耆羊肉、蒸鱼、鱼羹、切脍、腌肉、乌雌鸡汤……您可以要点野味,近日有兔子肉、果子狸肉!素菜有炙野菌、炒蔓菁、凉拌菠菜……酒有乌程若下、西市腔、岭南灵溪博罗、郎官清、剑南烧春……”
“白米饭、果子狸、炙羊肉、切脍、炙野菌。”江采莲的语气里便透露着一股子冷。
完全不考虑两个人吃不吃得完,刘三四早就习惯跟着江采莲铺张浪费,垂头想了会儿,“给我来一瓶剑南烧春。”介于是蜀中人,他还是比较喜欢蜀中的酒。
“有酪吗?”江采莲问道。
店博士一怔,“有有有!”他没想到面前这看上去不好惹的客人会喜欢那种酸酸的奶。
“等我吃完,送房间去。”江采莲吩咐。
店博士全凭着脑袋记下后离开了,很快,菜便上齐了。
等到隔间只剩下两个人,江采莲取下幂篱,脸上冷冰冰的好像个冰雪雕出来的人。
又是这样。刘三四边埋头吃饭边想着,江采莲除了面对自己的时候,都是一副好像别人欠了他百八十贯钱一样,而面有表情的时候就只有发怒……他突然怀疑那天在梅花树下的微笑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还有谁能得到她这样的待遇呢?刘三四给自己倒酒,脑子里浮现了一只狐狸……
刘三四想着江采莲,却不知道江采莲脑子里想的刚巧也是他。他完全没注意到江采莲的目光时不时地略过他的脸。
这个男人是江采莲的一桩解不开的心事,就好像一方上锁的沉甸甸箱子,压在心头。
她清楚,就现在情况看来,自己对他好,只是因为那个结局。如果这个男人是自己今后爱的夫婿,一直渴望能有个人在碧水苑陪陪自己的人是很难拒绝这种诱惑,即便是现在不爱他。
然而这并不公平。江采莲虽然没怎么涉及过世俗,甚至没怎么看过烛九阴之瞳,但她也还是知道,自己无端惹来刘三四情缘的过分。
因为古神的身份、永无止境的生命、永无止境的孤独与寂寞,十清仙子不在乎别人的性命,却很在乎别人的情感,尤其是对自己的感情,也正是因为这点愧疚,她也在不自觉的一天比一天的对刘三四好。
江采莲心里思考着解决这件事情办法,思绪乱成一团,最后还是总归到了一只狐狸身上——赤灼。
赤灼在碧水苑陪了她两百年,两百年的朝夕相对让她明白他是不可能呆在那里陪她。赤灼有着自己的使命和梦想,每天她看着他的眼底闪烁着“江山”还是“美人”的挣扎,她就会后悔当初将他囚禁在此。
可是后悔已经来不及了,两个的心都逐渐沦陷给了对方,虽然最终赤灼还是抛下了她,而她也下定决心要放下,可赤灼是罪犯,而她是他的看守者,追回他一来是责任,二来若是不再追回他,他便只有死在天庭的斩妖台上。
赤灼可能不知道他自己的危险,但是她太清楚,冲着以往的情谊,至少她还要拉他一把。
江采莲咽下最后一口米饭,最终仔细瞧了一眼刘三四,“我先去房间了。”
刘三四喝完了一瓶,脸上微有红晕。江采莲叹了口气,声音不禁温柔了,“别再点酒了,你酒量又不行。”
外面噼里啪啦的响起了雨打声。
刘三四笑了,“好。”
视线之中,那两张脸重叠,不知道为什么心头一酸,江采莲突然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