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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阿姮

姮原先并不知晓,原来自己命中这一个“姮”字原竟还有这许多之讲究。

庄公夫人此时早已按捺不住,将姮环抱坐于自己怀里,旋而从案上取了小食递至姮手里,笑道:“姮,尝尝此物,此乃近年新得之瓜,汝叔父特意使膳夫为汝烹制,需设诸清流,一浮一藏,之后片以金刀,四剖三离,最后乃承之于雕盘,幕以纤缔,放得大成。不知汝可是喜欢否。”

姮遂乖巧将那瓜片以两指拈来,放入口中咬下了一小口,细细咀嚼,顿时便觉甘侔蜜房,凉滋滋,竟前所未有般美妙,甘甜冰凉弥漫于口,好似蔷薇之芬芳、又如百合之淡雅、兼有梅子之酸甜,以及……竟是说不出的美味,好吃得令她险些将舌头也囫囵吞了下去。馋得姮再也顾不得他人如何看待,所幸吃过一片又抓了一片,吃得不亦乐乎。

“莫急莫急,慢些,莫要心急,到了母亲这里自是管够,”庄公夫人眼角隐约闪烁泪光,又道,“且饮些浆水,莫要噎着。”随即含笑将漆盂递至姮嘴边,执手喂其饮下其中浆水,微微点头。见姮狼吞虎咽般模样,庄公夫人先是欢喜,嘴角乃微微上翘掩唇轻笑,随后眼圈便猝然通红。想姮原本为陈公嫡女,当该是娇生惯养于陈宫之中,得万民供奉,却因故流落市井荒野多年,如今只不过乃是最简单最寻常不过之小食,小儿却吃得这般之香甜,可见其这许多年来遭受苦楚之多,未必是自己可以想像得了。又念及于姮年龄相仿之各国公子所尊之礼仪姿态,更觉得心下酸涩。不由得暗自骂上了自己那短命夫君,一时间不知道到底是该喜还是该悲。

庄公夫人慈爱轻拍上姮之背脊,缓缓道:“阿姮,汝可知道自己为何取名为姮否?”

姮一怔,遂抬起眼睛愣愣地看向自己母亲,脸上满是迷惑不解。虽说这些年来其多行走于乡野之间,却受师傅教化,姓氏者,自是知晓也。故而乃启口谓其母庄公夫人,道:“孩儿曾听师傅教诲,有言,所谓姓者,统其祖考之所自出;氏者,别其子孙之所自分。姓氏分而为二,男子称氏,妊人称姓。氏所以别贵贱,贵者有氏,贱者有名无氏。姓所以别婚姻,故有同姓异姓庶姓之别。氏同姓不同者,婚姻可通;姓同氏不同者,婚姻不可通。”而为女子者,闺中之名亦不过为父母亲戚所知晓,多为分辨之称呼耳。至于自己名中这一“姮”字,大抵是谁人顺口叫的而已,并非有何真切之含意矣。

庄公夫人听闻姮所言,乃赞许,颌首道:“汝师傅教导得极是,听闻吾儿乃是受师傅抚养长成。”

姮遂点头应了。庄公夫人不由得感慨道:“此乃吾儿师傅,吾之恩人也,只可惜不能与之当面想见,了以作感激。”随后又见姮懵懂着一张小脸,大约也能推测出其心中所想,便笑着轻点了下她眉心道:“汝所言虽是,却不尽然,‘姮’乃汝君父特意为汝所取之名,意义自是深大。”

“君父?”姮怔愣,一时间竟是不知所措。莫非便是传言中夜有仙人入梦之陈庄公?姮自知晓自己乃为何人,此是乃是初次有人提及其亲生父亲。陈庄公已逝,怕若是其尚存于世间,无论如何也不肯与自己相见的吧……

“正是。”庄公夫人点了点头,目光悠远,似有回忆,续而道,“当年之往事想必汝也早已知晓,其间隐情甚多,如今再提也无甚意义,吾便再不与汝多言。只是,姮,切莫怨恨汝君父,其也是万般无奈之下方行不得以之举也。若但凡有丝毫可能,汝君父万不能将汝遗弃,想当初如君父思及陈国之万千百姓,无奈之中之得将汝放弃,日后每每思及此事,无不顿足捶胸后悔不已,却也只能暗自叹息。为此汝君父沉湎于国事,不思嗣子,以至身后只留有汝一丝血脉。想当年,汝君父得汝,欢喜异常,亲自为汝取名,大抵也是为了日后里能将汝寻回。”

姮静静听其缓缓道来,又小口将手中瓜片咬下一点,心中却并非全然赞同其所言。思自己这些年来,跟随师傅四海为家,今日不知明日将往何处,饱尝人间之酸甜苦辣,即便现下里被寻了回来,也是和眼前种种格格不入。当初如若果真是心疼自己,那为甚当时偏偏要将自己遗弃?仙人入梦,卜卦大凶,真有那般重压。此乃姮无论如何也难以想通之事。

庄公夫人嘴角微勾,似有苦笑,又继而道:“吾犹记得,汝君父那是曾言将为汝起名曰‘姮’。起先吾极是不愿。盖因古往今来,‘姮’为女子之名多有不祥。思及姮娥便是如此。不过现下看来却又是极好的了,姮字为名,妫为国姓。如此一来便是妫姮,妫姮妫姮,是为恒归。莫非这便是汝君父当日早已料得今日之事,知晓汝必能重新归返,故而早已便将此事点明不成?”

姮那时毕竟年幼,听母亲所言声情并茂,感伤乃深,方知当日君父诸般无奈,遂对母亲所言终是认同,故而便随之不住点头。然,姮到底孩童,又未曾与自己君父相识,故而不过片刻功夫便被“姮娥”二字吸引了去,只记得曾与哪里听闻过,却又记得不详尽,似是而非,好似此人亦极是有名。

故而,乃插嘴问其母道:“母亲,姮娥又是何人?”

庄公夫人先是一怔,随后笑对其解释道:“姮娥乃是古时一不幸女子。她名中虽有一‘姮’字,其意却与吾儿不同,吾儿不必担心。”言罢乃慈爱轻抚上姮光洁细柔,乌黑如丝般秀发。

姮乖巧的点了点头,应了诺,便不再追问。姮本就是心思开阔之人,从不会为此等虚无之事而忧心忡忡。不过是同名而已,天下同名者众,岂能皆同命乎!

只是姮那时到底年幼无知,岂能料得世间万物轮回,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哪里有那许多巧合,即便果真有所巧合,谁又能言,此并非上苍之定论矣?然,此乃后话,自是不必多言。

姮此些时候过得分外忙碌不堪。自回归陈之宛丘,每日里便是随母音一同坐于翟车之中,身着深以,端出公侯之女应有之端庄,跟随于母亲身后一一拜访宗族世妇。几下回来,也已是疲惫不堪,虽说自己此行倒也识得不少陈国宗族中人,亦是多了许多兄弟姊妹,却并无多少欢喜可言。这一事对姮而言算不得好,也算不得不好。不知为何,姮总觉得诸多本是与自己有血缘之亲从兄弟姊妹甚是有些怪异,看自己时皆是侧目,无论如何也比不得当年那些师兄师姐们来得亲切。思及至此,心下又觉落寞,不知道现下师傅带率众人云游至了何方,而大熊哥哥如今伤势又是如何……

如有可能,姮宁愿……抬头偷看了眼自己母亲,姮又觉得自己这般轻易便想要舍弃母亲,着实又有些不对。小脑瓜一时间觉得左右为难,竟是寻不得一两全其美之法,顿时便觉得心神俱伤。其实此时倒也怪不得姮,姮不过一稚子,又素来长于乡野之间,几时想过这般复杂之事,不由得苦恼异常。想想自己自己虽是过得辛苦,但胜在自由,且无拘束;如今倒是锦衣玉食,事事看似不必亲历亲为,然却艰难。之前曾闻高门大户多是非,而如今身处陈宫,自己又是先君之女,更绝事端乃多,是非丛生,人际关系错综复杂,稍有疏忽便授人以把柄。庄公夫人更是惟恐姮被人所害,告诫其道,若是大意,因此而损命也未可知矣。

姮思及此处便觉得头疼异常,索性身子一歪倒于安车之上。

“女公子……,女公子这是如何?”侍姆隐面露担忧之色,凑上前来,手微微向前伸出,想要将姮扶起,口中乃道,“怕是这几日女公子太过劳累,可是要回去休息?”

侍姆隐便是当日接姮归返陈国之两女子当中稍微年长些一些那个。陈公见其知晓礼仪,做事细致谨慎,为人又和顺,再加之一路上照顾姮回来,便将她赐与了姮作侍姆。如今姮每每出门,也总是习惯将其带于身边。

姮微微皱了下眉头,声音有些哀怨回答其道:“也并非有何大事,只是心下乃觉有些乏味。隐,汝言我可不可以不去泮宫?”

侍姆隐听姮所言,乃大惑不解,略怪哉道:“女公子为何有此一说,莫非是那泮宫中有何不好之事不成?”

“倒也说不得有甚不好,就是觉得疲惫而已。再者说,女师所讲那些我也不能全然听懂。故而……”姮顿了顿,上牙咬住下唇,心里犹豫,道,“心生倦怠而已。汝言,若是我将此事告知母亲,母亲可能允我不再去泮宫?”姮心中自是知晓侍姆隐不过一侍姆耳,这等事情岂是彼之可以置喙得了,只是此时身边可以交谈之人也只有此一人耳,故而便只得将心事告知其知晓,以盼望能得以相商。

侍姆隐听姮说罢,先是双手搀扶姮重新坐直了身子,随后才回答其道:“此等事情岂是婢子所能知晓哉,不过婢子听闻女公子去泮宫一事乃是国君亲自定下,怕是轻易无法更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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