姮见姝这般顿觉得可笑,不怒反笑,心下暗道:原来竟是个心胸狭窄,头脑空空之蠢物。心道:亏得彼这般一无知无脑之辈竟也同自己共祖,实在是令祖先蒙羞。先桓公有四子,长子即当年之公子免,次子乃当年陈厉公,三子便是姮早已故去之君父陈庄公,四子则为当今陈公,女公子姌之父亲。而陈厉公有子完,公子完便是姝之生父。
如此算来她自己与姌实为堂姊妹矣。而女公子姌年岁最大,长姮将近一岁。而姝虽年龄与自己所差不多,实为自己与女公子姌之子侄也。
姝自幼与女公子姌同为宗族女儿,自是亲近,如今女公子姌又位居姮之上,平日里泮宫贵女也多因为姝身份尊崇而对其多有恭敬。自此便令姝自觉得其乃不可一世,除去当今陈公之嫡、庶几个女儿,恐怕也只有其位置最高了。
哪成想,如今姮之到来便将这一切彻底打破,莫要说姝乃是公子完之庶女,便是陈公之嫡女女公子姌于姮之面前也是低了一头。明明都是当年陈桓公之后裔,凭甚姮便尊贵,反而自己却屈居于其下哉?!
姮此时已经是面沉如水,阴沉这一张脸,两只眼睛冰冷冷盯于姝面庞之上,声音不大却是气势如虹,厉声道:“混账!我乃陈国堂堂桃花女公子,陈公册封,位居陈国诸多公子、女公子之上。岂是汝可以随意诽谤!难不成汝其实是对国君有所不满,不过是借我以作发泄!来人呀,将此大胆妄为之辈拖下去,掌掴二十。”
姮话音刚落,也不及姝反应过来,一旁寺人早已经碎步上前,一边一个将姝之双臂摁了住。又一人上前,手掌抡圆“啪”的一声脆响。姝原本极致白净的面颊上登时就是五道血痕。
“汝,汝竟敢打我!”姝红着眼睛哭喊道,“我要禀告我父,陈公乃是我之嫡亲叔父!”
“汝这般的蠢物也配提国君!国君之命汝尚且不尊,难不成还想让国君为汝做主不成!”姮厉声道。同时环顾了四周之诸位宗族贵女,冷着一张脸,字字掷地有声,道“我乃先庄公之嫡女,当今陈公亲封之桃花女公子,若是有谁人不服,大可以与我当面理论。”
姮立于大殿正中,气质威严令人不可亵玩,竟是连女公子姌也被其镇了住。一时间众人面色难堪,噤若寒蝉,无人再敢多说半句。
姮一战扬名,于众人面前立了威,当下也不再多说什么,扭身回了自己的座位之上,端坐。缓缓将自己之简牍展开,旁若无人一般读了进去。
这几日来她所学的正是雅言。往日里虽跟随师傅行走四方,已是感觉到了各处语言之差异,不过那时年幼,学话能力也强,往往费不过几日之时,便能将当地方言说了个大概,虽然麻烦倒也不觉得什么。直到回了陈国之后方才知晓,原来这世间竟还有有雅言这般之存在。
姮手指在简牍之上轻轻戳点了几下。雅言起自于周,大雅脱俗,娓娓道来圆润清丽,美妙悦耳。原先起自于西岐之地,待到平王东迁洛邑,雅言就改换成了以洛邑的语言为基础了。说起来舌头需要微微卷曲,开始之时候姮总是觉得有些许的不习惯,时间一长倒也觉得朗朗上口,应用自如了。
将近哺时课程结束。姮不疾不徐地将自己所用之物收拾了整齐,方才步伐轻盈举止端庄步出大殿,准备回行宫与母亲一同进食。将至泮池时候,远远便看见有二身长玉立之少年,立于泮池前方,似乎正在争执些什么。
姮来陈国后宫时间尚短,常见又多是女眷,陈公所育几个公子也不过是刚来之时匆匆见过一面。此时候自是不好贸然相认。只得低压了声音问身边之侍姆隐,道:“隐,前面之人可是太子御寇?”
侍姆隐举目远望,点头应是道:“正是。乃是太子御寇及公子款二人。”
姮心中暗喜,母亲之前曾特意嘱咐其要多与太子及公子款交好。姮对本来还为此事而颇有踌躇,宗室之中少年男女虽然均是泮宫授课,然,男子与女子并不在一处,想要相见也并非轻而易举之事。没想到今日这么巧就撞了上!
虽然心中到底还是有几分慌张,却也不想就此错过了大好之机会。于是姮只好深深的吸了一大口气,稍微平复了几分的心情,心里面暗念着母亲教导其之话语,大步朝太子御寇所在方向走去。
侍姆隐顿时大吃一惊,不知道其是何意思,于是连忙上前拦住,急急道:“女公子?”
姮示意其无妨,道:“既然太子哥哥在前方,我若是不上前行礼,岂不是显得姮不懂礼数?”
“可是,太子毕竟是女公子姌之胞兄,女公子就这般直接过去,怕是……”
“有甚可怕,即便其乃是女公子姌之胞兄,难道不也是姮之从兄乎?既然是姮之从兄,自然不会对姮怎样,隐且放宽心思。”言罢再不做耽误,径直朝前走了过去。
待走得近了,嘴角向上翘甜甜一笑,脆生生地唤了句:“太子哥哥,款哥哥,姮给二位哥哥行礼了。”
太子御寇与公子款二人先是一愣,随后便笑了,原来竟新近归来之漂亮妹妹!于是连忙还礼。太子御寇更是率先开口询问,语气略有戏谑之意,道:“吾当是何人,莫非此便是吾等新添之桃花妹妹?”
姮笑眯眯的回应道:“哥哥,我便是阿姮。”
太子御寇微微点头,愈发觉得这个小妹妹虽是长于乡野之间,却并未因此而沾染了市井俗气,反而如璞玉一般通透,性子又活泼可爱,对姮之观感便好了几分。
“阿姮可是从泮宫而来?”
“然。”
“这些日子学的什么?”
“雅言。”
姮有问必答,言语之间不卑不亢,大方得体。太子御寇见之,心下又是增添了两份好感。
“雅言规矩实在太多,我犹记得当年学时费力不少。”公子款此时候也笑眯眯的插嘴道。
姮眼睛豁然一亮,眼前这位哥哥肤色白皙,剑眉星目,面若春水,长得极为俊美,想来应该便是叔父之次子公子款了。于是连忙接其话道:“阿姮觉得还好。之前阿姮曾跟随师傅身边去过不少的地方,生涩之方言倒也听过不少。”
听姮这样一说太子御寇与公子款二人顿时来了精神,他两个人皆是生长于陈国宫廷,别说是其他国家,便是宛丘城也都从未出过。如今竟来了个走南闯北之小妹妹,顿时好奇心大起,汝一言我一语的问得欢快。
姮性子向来活泼不拘谨,此时更是一问一答俏语连连,惹得兄弟二人不时哈哈大笑。
不过片刻的功夫便已经与他二人打得火热。
自从宗女姝之事后,姮于泮宫之中日子非但未有好转,反而变得更加之水深火热矣。
陈公嫡女姌更是因姝之事牵连得自己落了面子,而自家兄长却不知何故,又与姮交好。女公子姌心中更是觉得堵塞难耐,一口气憋在胸口当中,上不来更下不去。女公子姌故而愈发觉得心头恼怒,继而便将此诸多不顺之根源归咎于罪魁祸首姮。暗地里已经是恨姮恨得牙根痒痒,什么天降之征兆!什么命定之人!什么伴七彩云霞而生!什么先庄公惟一之子嗣!什么天下第一美女!
不过就是一面带胎记之丑陋贱婢耳!粗鲁无礼之山野村姑!甚至其连自己身世如何皆难以佐证,还敢妄称陈庄公之女,实乃哗天下之大稽!若是弗能灭其气焰,岂非陈国之人皆要以其为尊。自己这女公子之位才不过数日,怎能容他人居于己上乎!
女公子姌思及此间,心下主意已定。又想如若姮果真乃是先庄公惟一之子嗣,怎地其亲生父母还能忍心将其抛弃,对其生死不闻不问?可见此乡野村姑不过是为掩人耳目,倒也不知从何处寻来之。可是偏偏就是这样一不知羞耻之货色,却令国中贵胄,天赐祥瑞,陈公所生之诸公子、女公子黯然失色,是可忍孰不可忍,岂能令人不心生憎恨!
不过,这些毕竟还不是最令女公子姌最难以忍受之事。一想起自己亲生父亲,当今之陈公,居然当众将那个卑贱的丫头认了下,还封她为陈国女公子,位居诸公子、女公子之上!姌便已经恨得浑身发抖,恨不得亲手将姮那张令人作呕的脸撕碎,方能解心头之恨。
女公子姌愈想愈觉得心下气愤难平,自己生父乃陈公,生母乃君夫人蔡姬,明明自己才是陈国最尊贵之女公子耳!
纵使其余地往其无计可施,然泮宫却是自己之天下。女公子姌自是有十足信心,可令那山野村姑晓得,到底谁人才是这后宫中真正之主人矣!
然,面对女公子姌猛如洪潮般一次接连一次之挑衅,姮俱是以沉默相对。并非胆怯,只因此事皆在意料之中。当日姮将惩罚姝于泮宫之中一事告知母亲。庄公夫人当即叹息,道:“吾儿日后必将艰难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