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破层层阻碍的沈舟平，刚刚踏进房子的门，耳中便传来那一声尖锐的哭嚎。带了些绝望悔恨与慌乱的哭嚎，叫人无端生了满身的颤。沈舟平心间一惊，下意识便寻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疾奔而去。
踉跄着跑上楼，慌乱中不忘摸索到墙上的开关。灯亮起的瞬间，沈舟平睁大了双眼愣在当场。
披头散发的连乔，疯了样撕扯着一盘带子，眼中泛着恐怖的赤红，几番撕扯后更是将带子扔到地上，然后带着一脸扭曲的恨意连番地踹着，深仇大恨的样子任谁瞧了都是满身的冷意。
“乔乔！”
沈舟平急着吼一声后冲上去便将处在崩溃边缘的人死死箍在怀间。
“安静下来，安静下来！乔乔，安静下来！”
疯了，真的疯了。即便被人紧紧箍住了，连乔还不肯松懈，死咬着唇疲命的挣扎着，喉间有猛兽一般的低咆。甚至到最后，眼看睁不开了，就着上身被禁锢的姿势还能硬生拱了手肘狠狠送出去。沈舟平闷哼一声，没有放开怀中的人，反倒愈发用了些气力将那人禁锢，一声痛呼也憋死在喉间。
“放开我。”连乔突然安静下来不再做徒劳的挣扎，只是嗓音莫名就低了几分。
沈舟平心间又是一阵异样。
“只要你不再失控，我便放手。”沈舟平低声。
“好。”连乔答得甚是痛快。
沈舟平依言默默放开连乔，难得，连乔也乖乖听话地安静下来。微垂了头走了几步拉开两人的距离，下一刻，连乔毫无征兆地旋身送出一记高踢。凌厉地气势带着不容躲闪的凶狠，那一踢，连乔笃定，力道大得绝对能踢碎了人骨。
沈舟平只是稍稍侧身，甚至连脚都没有离开过地面，便轻松躲开了连乔的高踢。意料之外，却也是情理之中。连乔稳稳站定了，稍扬了下颌对上沈舟平的眉眼，笑里多诡异。
“沈舟平，到底还有多少事是你瞒着我的？”
沈舟平垂下眼帘。
“小时候跟昭唯在同一个道场里练过拳脚，只是为了活动筋骨。”
连乔笑得满脸玩味。就连那个曾经与自己拳脚相对的男人，要轻易躲开自己的高踢也会稍显吃力。眼前这个斯文的男人，却连步子都不曾挪开过便轻松躲开。只是为了活动筋骨？笑死人呵。
有那么一会，连乔下意识眯了双眼，胸间沸腾着浓烈的自我厌恶。
原来，真的是从来不曾看透过眼前的男人。
“请你离开。”连乔慢慢敛了笑，脸上平白生了几分冷意。“我不想看到你，现在。”
“乔乔。”
沈舟平不着痕迹地叹一声后缓缓凑身过来。连乔固执地扬了下颌看男人动作，还不曾猜出男人的意图时，人已经再度落回他的环抱中。
“你放……”
话不过说了一半，连乔颈子一痛，人便软塌塌地摔了下去。沈舟平单手箍住连乔的腰身，缓缓收回了悄然出击的手。
“对不起，我只是想要你睡一会。”沈舟平黯然，愈发用力抱紧了失去知觉的小人儿。
“我们回家。”
回到住处，连乔还没有恢复知觉。小心拉近了薄毯盖好，沈舟平就那么安静地站在床边看着，直到眼睛都变酸涩。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沈舟平很确定，自己的感觉不会出错。或许庄昭唯的离去让她变得失控，但在某一瞬间瞧见她眼中投射出的冷意时，沈舟平没有忽略，甚至第一反应便想起了那个本该消失在这个世上的Joe—Link。
不会的，不会是她。沈舟平一味地自我暗示着。他相信池内真央的本领，也一直坚信，自己眼中看见的，是那个温文无害的连乔，不会是JoeLink。事实却是，多看连乔一眼，那种冷冽与压迫的气息便多一分。即便那人儿现在还是昏迷不醒，只纯粹地站在床边，沈舟平就已经嗅出了几丝怪异的气息。
僵持许久，沈舟平转了身走出房间，然后打开了书房的门。当日最后一场催眠，因为庄昭唯的打断，他没有听到。这一会，那种想要探寻最后一日发生过什么的心思是如此的急迫，片刻都不愿意耽搁。陷进质地良好的座椅内，放松了脊背，深深吐纳一番后，沈舟平按下了播放键。
“鲱鱼的棘齿柜子在一旁摇摆，三只脚的青蛙快乐地游走在半空。娃娃笑得灿烂，红衣唱出最美妙的歌。车轮行进着独眼蛙晃动着双手，山神穿过平野。我们在快乐地游行，帐幔让你挥动了双手。池内真央，你坐在中央。
是，我在中央。队伍走得好慢。音乐好美。Joe，我们在哪里？
在我的梦里。也是你的梦。
对，是我的梦。
池内真央，三色藤蔓缠上了你的臂膀，你笑了吗？
我笑了。我好快乐。
我是谁？
你是Joe。你是我手边的娃娃，转了脑袋对我笑。
从现在开始，Joe消失。娃娃的脑袋掉下来，我从她的身子里爬出来。看到了吗？
看到了，你在一点点睁开娃娃的躯壳。你是谁？
我是连乔。
对，你是连乔。
连乔忘记凤西，不爱庄昭唯。连乔爱沈舟平。
是，连乔爱沈舟平。
旅程的终点，是你的故乡，京都。你累了，对吗？
我累了。我想回京都。
很好。现在，我也累了。我要睡了。池内真央，睁开眼睛，呼唤连乔醒来。
连乔，跟着我的声音，慢慢睁开双眼。
我好像生了一场很长的梦。
对，那只是个梦。现在，梦醒了，一切都结束了。恭喜你，你做得很棒。
谢谢你，池内真央。
是你自己的努力。我累了呢，连乔，我要回京都了。剩下的路，只能祝你好运。
我会的。
关掉录音，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沈舟平都不能从那些余音中清醒过来。长久地保持相同的姿势，双腿已经酸胀到麻木。下意识站起身来到窗前，本想拉开窗帘透透气，却又惊觉窗外早已经明亮一片。居然在不知不觉中坐了整夜，沈舟平咧咧嘴，想笑，到底没法再笑出来。
“我所看到的，不过是她想让我看到的世界。JoeLink有攻击的倾向。呵，说不定哪天，我会在无防备的情况下被她反攻。”
池内真央戏谑一般的话语，却不知，竟是一语成谶。
“她将两种性格分得极好。这一刻，是温文无害的连乔，转了身就能变回攻击十足的JoeLink。有趣的家伙。”
沈舟平茫然地看着窗外，垂在身侧的双手却是无意识地紧攥起来。
“乔乔，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没有回答，自然不会有回答的。即便是真正站到那人面前，把心间所有的惑都摆出来，能求回什么呢？那人的眼泪？还是决绝藏起的忿恨？第一次，沈舟平开始痛恨自己的全知全觉。
太阳慢慢爬上了当空。等沈舟平发觉自己已经将大把的时间浪费在发呆之上时，除了诧然，更多的是极度的自我厌恶。还有一堆的麻烦事要处理，哪里还能空闲到缩在窗前发呆？
想通了，自嘲一声，转了身时又意外瞧见立在门边的人。都不知站了多久，神色也凄清，只是眼中有耀眼的光亮，像是燃烧到极致的炭。
“对不起，昨晚出手有些重了。”沈舟平咧咧嘴，浅笑时不着痕迹地收起了满脸的落寞。
“我回来，是想惩罚庄昭唯。他把凤西推下楼，我恨他。”连乔一字一句缓慢诉说。“我整容，是想变成漂亮的女人，逼他说出对我的感觉。只要他承认了，便输了。我会毫不留情的转身离开，让他尝尝痛失所爱的滋味。是不是很无聊？像小孩子之间的赌气，对不对？”
沈舟平张了张嘴，居然什么都说不出了。
“我什么都没了。沈舟平。孩子没了，庄昭唯没了。妈妈也没了。我一无所有了。”
连乔古怪一笑后慢慢走了来。沈舟平看着她以怪异的步伐一点点靠近，身后，留下一行深色的痕迹。甚至，还能听到滴答的声响，一下一下，撞击在心脏。突兀反应过来那些痕迹是什么的沈舟平，只觉左侧胸膛里一阵锐痛，几欲窒息。
“乔乔！”
慌乱着擒住那人的胳膊，撕扯时全然没了往昔该有的镇定。扯开衣袖，映入眼帘的是一排凌乱的割伤。狰狞的伤口，皮肉狠狠外翻，粘稠的血快乐地涌出来，染红了衣衫，顺带着也染红了沈舟平眼前的世界。
“你疯了！”
“我什么都没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连乔怔怔。
啪。
沈舟平愣住，半晌不能确定那一记耳光是由自己的手挥出。连乔也愣，抬了头看来时，脸上除了茫然还多了些绝望。
“看，连你都在嫌弃我呢，我死掉，对大家都好，不是吗？”
“你的命是我的！”沈舟平赤红了双眼。
“你听到没有！连乔，你的命是我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