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天赐开开心心的陪两位老人过完新年,年一过他也有十六岁了,个头长得也快,都有一米七多。林天赐是冬天出生,所以按照周岁来算刚满十五周岁,一米七以上的个头不算矮,就是瘦了一点,身体没有林强和林银宝结实,脸上还带着孩子一般的稚嫩没脱去。不过他身体倒是挺健康,没病没灾。
春天林家村大片的积雪都化开了,屋檐上的冰凌化冻的时候滴滴答答的。
林天赐跪在两位老人面前,腰杆笔直的挺着,微微低着头。小老太太心疼他,要扶他起来,林天赐拒绝了,“奶奶,您别拦着,让我跪着吧,我心里好受一些。”
小老太太红着眼眶说:“孩子,起来再说。”
林天赐没起来,林天赐的爷爷坐在凳子上,看着跪在下面的孙子,心里不是滋味,他没说让林天赐起来也没让他继续跪着,沉默了半响:“你真要出去挣钱?”
林天赐点头,看着老人眼神真挚,认真的说:“爷爷,我隔几个月就会回来一次,每个月都会往家里写信。我打听了外面的镇子上能收到信,强子哥每个月帮您买药都能去领,到时候让他读给您听……爷爷……我……”林天赐看着老人眼眶落下的泪水,说不下去了。
他心头一酸,低着头也哭了出来,只是不想让爷爷奶奶看见自己的泪水,他压抑着声音:“爷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他不知道说什么,只一遍一遍的说着对不起,每说一次磕一个头,额头撞上地面发出轻微的响声。在两位老人晚年不能陪在他们身边,这是作为儿孙最大的不孝,而他明知道,还要这么做。林天赐心里说不出来的难受。
爷爷站在他面前,慢慢的把他拉起来,老人叹气,满是皱纹的脸带着愧疚的说:“傻孩子,说什么对不起,是我们对不起你,你做的够多够好了,是我们连累了你。”
林天赐连忙摇头,他从来不这么认为。胡乱的抹了眼泪,抱着老人大哭了起来:“爷爷……”他抱着爷爷大声的哭泣,把一直以来压抑在心里的痛苦毫不顾忌的在老人怀抱里宣泄。心里难受,离开林家村,离开爷爷奶奶他自己都不知道如何。
林天赐走的那天没让爷爷奶奶送他,他害怕见到爷爷奶奶的眼泪,他害怕自己原本不够坚定的心又动摇。因此来送他的只有林强和林金宝林银宝。
林天赐紧紧的抱着林强,强忍着泪水,“强子哥,我爷爷奶奶就拜托你了,你一定要照顾好他们,我有了落脚的地方就写信告诉你,你一定要给我寄信。”
林强拍拍他肩膀:“你放心好了,等你回来的时候保证你爷爷奶奶都健健康康好好的,你在外边可别受委屈了,激灵点,别总被人欺负,也别得罪人,外面人听说脾气不好。”
林天赐点点头,又跟林金宝林银宝告别,林银宝说:“小哑巴,你可是我们林家村的,除了林家村的人能欺负,外人可不行,少块肉你就别回来了,丢人!要像林木晨那样,风风光光的回来。”
林银宝这话差点把林天赐忍住的眼泪水说下来,说不感动是假的。
“我知道了。”林天赐说。
林银宝说:“你放心吧,我跟哥哥也会帮你照顾爷爷奶奶,你要记得早点回来。”
“好了,再说下去天就黑了,还走不走了。”林金宝说:“小哑巴,在外面你好好照顾自己,多学点好的回来跟我们说说,别学那林木晨,人不大连大烟都抽上了!”
“就是。”林强赶紧附和,叮嘱他说:“你千万别抽烟,那不是好东西。”
林天赐点头如捣蒜,兄弟的话一字一句牢牢的记在心里。他背着简单的行李,哑着嗓子说:“我走了。”
林家村是属于或都。出了林家村是个小镇,从小镇的街头有到达或都市的汽车,林天赐踏上人生第一条未知的道路,也是他第一次坐上汽车这样的交通工具。
他忐忑的坐在汽车上,双手紧紧的攥着简单的,根本入不了别人眼中的行李。红白蓝色的塑料袋里装着的都是临走前奶奶仔细的为他一件件准备的衣服。
汽车缓缓的开动,小镇街头的景象一点点消失在眼前消失,林天赐的心抑制不住的颤抖,最终还是忍不住低着头一声不吭的在车子上哭泣。他舍不得。
车子开动了多久,他哭了多久,这种离乡的心情,难受的他要窒息。
他在心头一遍遍的对自己说要坚强,可最后他还是忍不住鼻头酸涩的想哭,眼泪就这么一遍又一遍的流淌。
林天赐不知道车子开了多久,他只知道很久很久,久到他哭的累了在车上闭着眼睛小睡了一会。
车子终于到了。
林天赐被眼前的景象震惊的呆了好久,他从没见过高的能上天的房子,这里的马路干干净净,路边连一片落叶都看不见,马路上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这便是或都。
它美丽的让人窒息。
林天赐觉得它就像是书里说的天堂。
难怪离开了林家村的人都不想再回去,因为林家村比起‘天堂’那就是地狱,或许说地狱有些夸张,但是或都作为天堂来说一点也不夸张。
或都确实有太多林家村没有的东西,或都的条件确实到达林家村想都不敢想的地步。
林天赐在心里默默的想,如果有一天能把爷爷奶奶带到这里来一起生活,他们一定会喜欢吧?
有了这个想法,林天赐的心情突然很好。可是他的好心情并没有维持太久。
他去了好多写着招工的地方,可是那些人见他的第一眼就问他多大?然后在林天赐报出真实年龄之后那些人就说:“回去好好读书,小孩子找什么工作!”
问的多了林天赐也知道他们不收年纪小的,于是就谎报年龄,他不善于撒谎,说自己已经有十八的时候脸都快红到脖子下边了,饭店的老板狐疑的眼神看着他,问他有没有身份证?林天赐愣了愣,然后沮丧的摇头。最后老板对他摆摆手说不收童工。
林天赐找了好几个小时,没有一家愿意招用他,他着急的大声对准备离开的饭店老板说:“叔叔,您知道哪工作不要身份证吗?”
饭店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不胖不瘦,身材均匀,脸型方方正正浓眉大眼。他眼睛上下几个来回打量了林天赐一番,问:“你多大了?”
林天赐这回没撒谎,老老实实说:“十六。”
老板很好奇一个十多岁的孩子怎么不上学出来找工作,在或都这个有钱的地方这种现象实在是太少见,又问:“你怎么不去上学出来找工作?难道你不知道未满十八岁就是童工,收童工是犯法的。”
林天赐摇头,除了杀人放火是犯罪,要坐牢之外,他一点也不懂国家法律。他说:“我需要钱,要给我爷爷治病买药。”
“你去南湾码头那边,那里收童工不管的。”老板不打算跟他多说。
林天赐一喜,连忙点头:“谢谢!”
南湾码头是或都最大的码头,每天运输的船只最多,因此搬运的货物自然也是数量庞大,用到的工人也不挑剔,四肢健全,手能提肩能抗都一并收留。这里并不是童工就能收留,工人分两种,一种是固定的,一种是小时工,可以按照小时计算也可以按照天来计算。固定工人工钱按月结算,小时工每天下工之后结了钱就可以走人,没有任何合同和书面协议。
就像打着擦边球,未成年完全可以做小时工做的事情,没有任何合同也没有任何协议,所以法律也管不了。
林天赐跟管事的说想做固定工人,管事的摇头说:“不行,你年纪小,被查到了罚钱都是轻的,弄不好就要坐牢,小时工的钱跟固定工也差不了几个。”
林天赐解释说:“我没有住的地方,固定工人提供住的,小时工就没有地方住了。”
管事的一摆手:“这个我不管,反正你只能做小时工,答应就上工,不答应就走。”
“我做!”林天赐一咬牙,想着先答应了再说,等到了晚上他自己在找住的地方。
林天赐在码头搬上搬下,这种体力活他做的习惯,就算年纪比别人小但是手脚不比任何人慢,旁边一个年纪比他大许多的男人见了他轻松的将一个大木箱子扛上肩头:“小伙子不错啊,还挺有力气的。”
林天赐的脸上挂着汗珠,腼腆笑了笑。现在虽然不是冬天,开春的天气也不比冬天暖和多少,尤其是靠着长江的码头,风更大更冷。他穿的不多,但他还是感受到了夏天的挥汗如雨。
下工的时候林天赐跟着大伙一起去结算工钱,固定工人每个月工资是九百,每天十个小时。由于他是小时工也就才做两三个小时,给他结了六块钱。
这是林天赐人生中第一次拿到的工钱,手里攥着这六块钱,硬币很快就沾上手心的汗水,他站在码头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林天赐的头发被风吹起,身体也渐渐起了寒意,看着这泛黄的江水,林天赐舒心一笑。他好像看见了希望一般,笑的格外甜。
他将钱小心的收好,穿上工作时放在一旁的外套,提着自己装着行李的袋子找住的地方。
林天赐在码头附近溜达了一圈,最后找到了一个‘风水宝地’,这里风吹不着日晒不到,林天赐还算满意。
天桥下住着好几个衣着破烂的乞丐,林天赐见到他们的时候礼貌的朝这些人笑了笑。见他们不搭理自己于是找个没人的角落,算是有了个窝。
他坐下来之后从包里拿出大饼,这还是奶奶给他做好的塞进包里。本来林天赐不打算带,想到是奶奶的心意,为了让她放心就带上了。林天赐看着面饼心里特别不是滋味,他想爷爷奶奶了,这种想念就像是深深的刻在骨子里,一旦冒出这个念头,这种想念就疯狂的往外翻涌,思念要将他完完全全的埋没才会罢休!
林天赐张着嘴深深的呼吸,想把这种思念压回心底去。
一口一口的吃着奶奶做的饼,味觉有些麻木,吃不出什么味来。他想象自己现在还在林家村,爷爷奶奶正在自己对面,正在和蔼的看着自己。
夜晚很冷,上方还有车辆疾呼而过的声音。但这并不影响他的睡眠,林天赐累的厉害,在睡梦中紧了紧盖在身上的棉外套,又憨憨的睡过去,坐了很久的车,又找了很长时间的工作在码头搬了两个多小时货物,再冷的寒意也抵不过疲惫。
第二天林天赐醒过来的时候,天桥下里昨晚见到的乞丐都走完了,只剩下一个披头散发,身上裹着一层又一层破棉袄看不出年龄的男人。林天赐收起盖在身上的棉衣刚要装回包里,突然发现自己的包不见了。
他脸色一暗,说不出的难看,心里也是说不出的紧张。里面都是奶奶一件一件给他洗干净的叠的整齐的衣服,还有昨晚没吃完的饼,如今全都不翼而飞。林天赐着急的四处张望,可除了一个乞丐之外什么都没有,他急哭了出来,“不见了,我的东西不见了,有衣服,还有奶奶给我做的饼,不见了,都不见了。”
“谁看见我的东西了?还给我,求求你们还给我好不好?。”
他蹲在角落无助的抱着自己的双臂,把头埋在膝盖处呜咽的哭起来:“那不值钱,只是奶奶给我准备的,不值钱的……”
从离开林家村的那一刻他就没有停止过哭泣,泪水总是轻而易举就溢出了眼眶怎么都止不住。短短的一天,竟把活了这么大所有的眼泪都哭了出来。尽管他在心里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要坚强,一定要坚强。
可他的心还是忍不住疼痛难受。
林天赐毕竟是个没离过家没见过世面的孩子,任由他不断催眠自己要有颗坚定的心,也抵挡不住现实的摧残。
“孩子,别哭了。”林天赐在悲伤之际,身边突然传来沙哑的声音,他迷茫的抬起头,一双含泪的眼睛看着发出声音的人,这人正是那个穿着破烂的乞丐。
林天赐看着他,无助的说:“我的东西不见了。”
“找不回来了。”老人说:“丢就丢了吧,伤心也没用。”显然对于这种事乞丐见怪不怪。
林天赐问:“你知道我东西在哪吗?”
乞丐似乎笑了,可声音笑的沙哑难听,林天赐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笑了,见他说:“知不知道又怎样?吃一堑长一智,记住了,以后在外,防人之心不可无。”
林天赐蹲的腿有点发麻,他慢慢站起来。伸手在腿上敲了两下,硬币的响声隔着衣裤传出来,林天赐这才想起来自己把钱都放在身上了,忙掏出来看,身上坐车剩下的钱还有昨天结的工钱都在。他双手捧着破旧的纸币和硬币,有种绝处逢生的喜悦,脸上扬起了笑脸,那种在悲伤和绝望之际仿佛看见希望的笑脸。
乞丐看着他,笑着说:“你这孩子,也真有意思,一会哭一会笑的。”
林天赐舔了舔发干的嘴唇,笑着说:“老爷爷,谢谢你。”谢的是安慰?还是其他?只有林天赐自己知道。
林天赐白天在码头干活,结了工钱之后小心的放进里衣口袋里,只留下足够买两个馒头的钱。他问了人哪有能寄信的地方,人家告诉他寄信要去邮局,路很远,不远处就有电话亭,有事直接打电话就行了。
林天赐跟人解释说他们家没有电话只能写信。于是收了工之后直接敢去邮局把写好的信寄回家去。
林天赐信里面写的字不多,他说自己找到工作了,过的很好很开心。丢了东西和吃苦的事一件没提。让爷爷奶奶照顾好自己,等他挣的钱差不多了就回去。
林天赐没在信上写他的地址,虽然他也想收到爷爷奶奶那边的来信,可他没办法说出自己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他深吸一口气,走出邮局的时候林天赐心里特别开心。
让爷爷奶奶知道他好得很,应该会开心吧?
林天赐在码头做了半个多月,钱七七八八的也挣了四百。钱比固定工人要差一点,不过差的也不多。林天赐心里还是想做固定工人的,不仅是因为有地方住,而是因为每天多几块钱也是好的。
晚上林天赐买了四个馒头,走到容道的时候,见穿的破破烂烂的乞丐还是一动不动的瘫坐在他第一次来就看见他睡的位置。林天赐走过去,把两个馒头递给他,老乞丐嘴上说:“你这娃娃自己都吃不饱了还好心管别人。”也伸手把馒头接了过去。
林天赐跟唯一一个能说得上话乞丐靠在一起,他大口的吃着馒头,说:“我又不养你,就是给你两个馒头。”
老乞丐伸手剥开面前稻草一样杂乱的花白头发,露出枯瘦的面孔,狼吞虎咽的咬着馒头。毫无味道的馒头两人吃的就像山珍海味一样美味。
吃完馒头老人就开始跟林天赐聊天,“你这孩子打算一直就在码头搬东西吗?”他知道林天赐是因为挣钱是回去给他家里人看病,但靠这点钱根本就不足够看病买药,搬上十年二十年也不见得能存多少钱。
林天赐摇头说:“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我想做其他的赚更多的钱,可是没地方愿意收留我,我除了去码头不知道还能做什么。”他这话说的没有一点悲伤,只有一点点迷茫。
老乞丐叹了一口气,“或都虽然好,它有钱,可那都是有钱人的钱。在或都,有钱人都是越来越有钱,而穷人,也只是越来越穷。”
林天赐呵呵笑了笑:“你这话听着好像很有道理,但是也不一定有道理,总有一天,没钱人也会有钱。”
老乞丐一声嗤笑,语重心长的说:“你呀,小娃娃一个什么也不懂,这是或都,有钱人的天堂。”
“那什么是没钱人的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