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凰愣愣看着眼前这貌美如妖的男子，竟无法动弹，很是不知所措了一回。
他着一袭涟紫的长袍，漆漆如墨的黑发随意地披散下来，凌乱了一地。一张无可挑剔的脸上，深紫色的双眸宛如天上的星辰那般，璀璨却又淡然；英挺的鼻梁承托这薄薄的唇，看着却那么苍白，苍白得虚弱。
这般的美貌，却衬着白得瘆人的脸色，看着着实叫人心疼又心寒。他睫毛忽闪忽闪，仿若下一秒便要就地晕过去。白凰这才发觉，这人的胸前衣衫尽敞，露出些许白皙但肌腱的皮肤，但锦衣领边却又透出点点血迹，或深或浅地渗出来，一片触目惊心。
白凰站在原地，男子斜躺在离她不愿的一处石榻上。
“过来。”男子开口，神色看着许是有些艰难，语调却一丝颤抖也无，听着平稳的很，平稳的很。
白凰站在原地，动也不动。那黑雾不知什么时候已散得一干二净，她现在的行动已完全能由自己掌控。
“那雾，可是因你而起？”白凰轻轻开口问。
“是。”男子丝毫也不掩饰，但见她对他之前的话充耳不闻，眉宇间添了几分不耐，着又冷声道，“过来。”
白凰被他话中冷色微微吓了吓，终究初生牛犊不怕虎，遂回过神来后，依旧站在原地，动也不曾动半分：“我为何要听你的？”
紫袍男子微微挑眉，神色间有几分讶然，片刻后却又被浓浓的颓色覆盖：“你若不怕死..罢了，我并未曾意图害你，只是想随意着了个人来，咳咳，帮我..”话未说完，便停顿了片刻，果真是身子不大好，“帮我渡气，你神力如此浑厚，咳咳，想必灵力不会弱。”
“怎么渡气？莫非是要嘴对嘴吹？”白凰依旧未曾走动半分，倒是瞪着一双好看的杏眼，闪着无辜而又清亮的眸子定定看着面前人。
“..”那男子一口气未顺上来，差点就地晕了过去，半响才道，“你且过来，我说与你听。”
白凰将信将疑地缓缓踱步过去，待抵达他身前是慢慢蹲下身，与他齐平。
“将头伸过来些。”男子有气无力地开口。
见这人这般虚弱，白凰也不疑有他，依着他的话将额头伸过去了些。
男子微微一怔，似是没想到她竟会真的照做，而后缓缓伸出修长玉指，轻轻按在她眉间。
白凰直觉眉心一热，随后便有一股暖流自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中有条不紊地往外泄。刚开始时未觉有甚，可渐渐久了，她觉着有些头晕脑胀，昏昏沉沉地竟似站不稳似的。
她猛地瞪大双眼，正准备开口同他问一问是，他却轻轻放下了手。
一股气韵蓦然转了回来，白凰只觉浑身一震，但随后却又如先前般，一丝不适也无。
“呵..”面前的男子低笑几声，面色虽任苍白不止，可却不似刚刚那般随时都会晕倒的虚弱，“小丫头，你从何处来？”
奈何白凰没听懂这话是为何意，愣愣回答道：“不是被你弄来的吗，怎么反倒问起我来了。”
“..”男子又是一口气未顺上来，刚刚才有些好转的脸色刹那间又变得青白，“我的意思是，令尊令堂是为何人？”
白凰沉默了一会儿，琢磨着令尊令堂应是指她的双亲：“天为父，地为母，我本无血脉，乃是三生树聚气而成的神。”
他闻言，微微诧异了一番：“哦？这年头竟还有集天地灵气而生的初代神，小丫头果然有些来头。”
白凰见他一口一个“小丫头”，叫的她浑身别扭，刚想开口反驳，转念一想自己降世才不过七天之久，可不是小丫头么。于是话到嘴边就成了：“额，那你爹妈..啊不，令尊令堂又是哪路人物？”
男子闻言，嗤笑了一声，但似乎又此举觉不大妥当，遂接过话来道：“鄙人自幼丧亲，也无尊堂之说。”
听他此话，白凰立刻接口道：“那你我还挺合。”随后却又省起，人家双亲皆已亡故，自己这句话说得便忒没有礼数了些。但抬头偷瞄他脸色，却并未看出有什么不悦或是不对劲，便松了口气，却又不知说什么好。一时间张张口，竟四下无言。
许久，他接过断了一阵子的话茬：“你既救了我，那我便定要还这个恩的，你想要什么？”
听他说要送自己东西，她自然高兴得紧，但转念一想，自己确然是没什么缺的东西。因她懂的不多，贪念便也没多少，如此一来，便不晓得自己想要什么，也不晓得怎么答他的话。
他见她偏着头想了半日也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以为她是不好意思，便道：“其实也没甚，你用自己身为神的气泽来助我疗伤本就难得，这九野八荒怕是没几个神仙大度到这个程度，再者额头是神的命脉，你竟毫无戒备地就让我接近，足见你不是什么秽邪之辈，何况..”他轻轻一笑，“何况你还没什么修为。”
白凰听闻，猛地一惊：“你怎知我没修为？”话毕便已红了脸，因她自己也晓得自己着实弱得不行。
他又轻蔑笑了两声：“这又何难，你虽浑身神气环绕，但修为高不高，我又怎会看不出。”
白凰闻言，脸又红了红。却见他眉眼一弯，接着道：“你一个女儿家，没什么修为，偏偏又天赋异禀，还是初代神，怕是孑然一身吧。如此难免不遭一些心术不正的神仙觊觎，我送你个贴身的法器，算是还了你救我的这人情。”话罢双手一合，轻轻一旋，一股紫气便托着一个好看的小玩意儿缓缓现了形。
她睁大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手中半大不小的红彤彤的玩意儿：“这个，是什么？”
“一个铃铛而已”他捻起铃铛口上拴起的一缕穗子，轻轻晃了晃，一阵清清脆脆的响声便回荡在玉洞里，“此物乃是由秦岭南麓山脉上开出来的所有丹琉璃制成，世人称为赤洙琉璃铃，本不是什么太贵重的东西，但我注入了一丝神气，你便贴身带着吧。”说着便将铃铛放在她掌心。
这小小的物件，只有她半个手掌大小，玲珑剔透，泛着一片流光溢彩的赤朱丹彤，铃铛口拴着一截红绳，也亮闪闪发着红色荧光，煞是好看。白凰看着手心里的这铃铛，当真是喜欢的紧。
她扬起俏逸小巧的脸庞，对着眼前的男子说道：“这铃铛真是不错，我也很是喜欢。可我又不好白白占了你这好东西。这样吧，从今往后，你若有什么难处，只需支会我一声，能帮得上的我自然会帮。这样，可还公平？”
男子哑笑了几下：“方才不是说了么，是因你渡了我些气泽助我疗伤，我才给了你这铃铛，怎么能说是白拿的呢。更何况..”他眼神转了转，一股戾气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更何况这世上没哪个神氐敢白拿我的东西。”
“唔..”白凰闻言，轻皱了皱眉，“其实你说得也对，不劳而获白白拿人家的东西确是不好，但..但许多东西都是身外之物，没有必要那么执着的，所以，所以..”
“你说得对，世上许多东西都是没有必要相执着的，可一旦死物被注入了活的感情，身外之物也就不再是身外之物，它们会变成舍弃性命也割舍不下的东西。也正因如此，自己的东西才要自己亲自护好，免得将来某个时候，为了当初所谓的‘身外之物’而后悔。”他面无表情地说。
白凰懵懵懂懂地听完，虽是没听懂有什么深意，但好歹是明白这铃铛从此就是属于她了，便十分高兴，也顾不得他讲的是什么。
“请问你尊姓大名？来日方长，若是有机会，我想去拜一拜你。”白凰如是说，这话实在是真心实意，未曾掺着半分虚假，真真是她心中所想，口中所说。
男子仍是没什么表情：“不用。你我今日此番，也算是两不相欠，既是如此，便不要再生什么瓜葛。”
她抿唇：“可世上许多事，总是有定数的不是？你我今日相识，便是缘分，倘若他日能有幸重逢，总不至于相看两相陌。我不过是想要问个名字，其实也并没什么企图。”
他定定看着她，眸子里皆是一派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
她在他这样的目光下被注视着，竟莫名地生出一股陌生情愫：“其实，你要是不说..也不是不行，就是，就是我..呃..”
他轻轻闭上眼，神色间满是疲倦：“罢了罢了，我晓得你是什么人了。”白凰瞪大双眼，正是作势开口要问时，他抬手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我叫沕渁。”
她惊讶于他竟这么快改了主意，张张口，很小声地问：“是..是一勿的沕，和三水的渁吗？”
他微微睁开眼，扯出一个十分艰难而又不明显的笑：“你懂的倒不少。”
她轻轻一笑，赞赏的话于她而言一向都很是受用。
末了，笑容却渐渐敛起。白凰皱起眉头，模样有些忧郁：“可我却没有名字啊..”
岂料他竟说：“我知道。”
她又一次瞪大好看的杏眼：“你知道？你怎么知道？”
他冷冷一笑：“你生的如此气泽，但却混乱不堪，明眼人一瞧便知是未曾去哪司主神宫取名受缚所致。怎么，他..你不打算要个名儿？”
“唔，名字其实于我而言没那么重要，不过还是打算取个名的。”白凰老老实实地回答。
闻言，他却不再说话，只闭着眼，眉间疲怠之色愈加明显。白凰见他这样，便也不知说什么好。
良久，只听他轻轻叹了一声：“你走吧。”
她低垂着头，其实很不放心，可转念一想慕离此时会不会已经回来还是个不定数，她不好叫他担心。再者这样呆在一个完全不知底细的陌生人身边也不安全。实在不是她存心揣测别人不怀好意，而是他给她的感觉着实不如慕离那般温润谦和。
“那好吧，今日之事，算是冥冥之中的缘分，倘若他日你我能..”
他冷冷打断她：“没有他日。我们还是不要再有牵扯的好。”想了一想又补充道，“出去后若有人问起，你只说未曾见过我，权当我们今日从不曾相逢。”
白凰皱紧眉，心道这男子长得这般好看，做起事说起话来却这么不近人情，真是个怪人，倒白白浪费了那一身好皮囊。当然，拿人家的手短，她收了人家的东西，自然也不好明说他的坏话，只好依言起身，慢慢踱到洞口。
事实证明，白凰的确是个做事不怎么用脑子的神。这会儿，她已走到山脚下，绕了约有大半日也未曾找到先前来的出口，那片石窟林就好似从未出现过似的，一丝踪迹也无。
“早知道就先问问这是什么地儿了..”白凰皱着眉，额角的青筋跳了两跳。然事实证明，“千金难买早知道”，凡人的谚语真的不是吹的。
走神的功夫，已来到条小溪旁。白凰又皱皱眉，水是绿的不错，可这山不青啊。“真是不着边际，如此看来这世上的确没有什么是定数的。”她心想，片刻之后又觉得扯远了，遂撇撇嘴，作罢。
她低下头细看水面。耶，这水里怎么有鱼？有鱼不是重点，重点是这鱼怎么长着一个脑袋十个身子？白凰顿觉惊悚。十个身子的鱼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果真是她见识少，吓唬自己罢了，这个理由的确可以让人信服，白凰渐渐平息下来。
看着看着，却又觉得不对劲。鱼本只有十个身子没错，为何头下又忽的长出来五根白润如玉的鳍？等等，这五根鳍怎么动了？哎，怎么把鱼身给抓着，怎么鱼跑到水上去..
白凰抬首，顺着那“鳍”往上看——
却见一白衣少年，满头青丝缠成一束盘在脑后，然未绑住的发丝仍有许多，散落下来凌乱一片。眉间甚是清秀，尤其是一双澈透的眸子，很是好看。但周身却并无神气缭绕，想来应是人类。他见白凰抬头望他，微微一愣，然后扯唇一笑：“你..盯着我的手做什么？”
白凰闻言，也愣住了，片刻之后回过神来：“我没盯着你的手。”
他没说话，只是挑挑眉，又摆了摆手在她跟前晃了晃。
白凰淡定地看着他，淡定地回：“我的确没盯着你手，我盯的是这条鱼。”
他还是没说话，只不过把手一松，那原本在他手中被捏着的半死不活的鱼瞬间掉到水中，扑腾了两下便游走了。
“你说你盯着的是鱼，鱼呢？”他笑着问。
“被你放了啊！”白凰瞪大眼，这个人莫不是有间接性失忆？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放鱼了？”他笑容不改，继续问。
“我两只眼睛都看见了！你看，你看，这鱼还在河这块..”白凰转头，用手想要去指那鱼，却发现河中哪还有什么鱼，鱼早就游得没影儿了。
少年站在她身前，仍是一脸高深莫测却又让她恨得牙痒痒的笑。
白凰瞬间明白，敢情这人在耍着她玩儿呢。真是，堂堂一个神，被个看不出一点修为的人类戏耍，丢脸丢到姥姥家去了，但瞬间却又想到自己没姥姥，她觉得这世道真是无可救药。
“好了，你揩我油水不说，还吓跑了我的鱼，你说，你要怎么赔我？”少年继续一脸玩味地说。
“那鱼跑了，跟我有什么关系？哎，还有还有，谁揩你油水了，怎么说话呢！”白凰觉得这个人简直不可理喻。
“哦？”他眉头一挑，“可要是没有你，我不就捞上鱼了吗？再说，我的的确确就是看见你吓跑了我的鱼..”话毕，又补了一句：“两只眼睛。”
白凰觉得，跟这个人，简直没法儿交流。
“那我捉一只还你便是。”白凰皱皱眉，显然已是十分无奈。
不料少年听后，又隐秘一笑：“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