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定位仪——
和曲速泡发生器一样，是“他们”的馈赠。
看上去，星际旅行的难点在于速度。事实上，导航也是同等程度的难题。光会由于引力而扭曲，而空间本身，也并非平静如止水。宇宙的凶险远超人类的想象，在那无数滔天巨浪之下，指南针和海图，是他们的救命稻草。
星空定位仪的结构同样无法解析，就结果来看，它会通过收集四周的光线变化，补偿观测误差，并与内置的星图进行对照，来计算出船舰在银河旋臂中的准确坐标，继而换算出标准速度和标准时间。星图记录的不是星体的位置，而是包括运动状态的全部，因此只需要一次记录，只要没有外部因素介入，它就能获得每个时刻的即时坐标，即使是处理复杂的三体乃至多体运动也不在话下。
不仅如此，它的光子捕捉效率非常高，远超世界上任何一台空间望远镜，以至于——
它可以在数百光年外绘制出地球的即时图样。
而这个影像，此刻就在毛的瞳内闪烁着。那蔚蓝色，遍布深浅纹路的可爱球体，正是他们这次航行的目标。
***
主舰队进入太阳系后，毛和孙，蒋二人乘坐着一艘高速护卫舰，此刻正向着海王星轨道上的星系防卫空间站进发。
到飞船靠岸，大概还需要一个小时的时间。这段时间内，毛和孙在桌子前相向而坐，而孙则将胸口的星空定位仪摆在了桌面上方，展开全息投影，将地球的影像投射在了空气中。
随后，身体前倾，趴在桌面上，上吊着眼睛，呆呆地看着这个投影。
对地球异样的执着，是所有地球人共有的思乡之病。甚至可以说，孙之所以可以聚集足够的力量，五成功劳都在夺回地球这个承诺上。这种病并不是基因操作的结果，而是地球人的本性，因此，毛也同样不能免俗。
于是，兴许是为了避免冷场，毛说道：
“到了明天，不就可以直接看到真正的地球了么?”
孙抿嘴一笑，却带着些许苦涩。
“说的是呢。”
神色一变，刚才的苦涩就像骗人似的突然消失无踪。孙半闭着眼睛，幼小的身体，竟显现出了一股异样的色气。
“你觉得我怎么样？”
孙的这个问题，毛当然是无法回答的。而几秒的沉默后，孙也恢复了原本的姿态，缩回了轮椅上，放弃似的感叹道：
“我们所有人早在很久之前就做出了各自的选择，我明明是知道的……”
今天的孙有些奇怪，说话前言不搭后语。明明战争已经取得了胜利，应当是相当开心的状况，气氛却说不出的别扭。于是，毛别开了眼神，视线转向了桌面上那只死盯着自己，绕圈渡着步子的黑猫。
那金色的瞳仁内，映射的到底是什么呢?
“咱们继续昨天的话题吧。”
骤然回首，看到的是孙惯用的营业微笑。这份平常感总算让毛安心了下来。于是他便适当地回应道：
“别再取笑我了。”
“嗯哼哼，”孙兴致勃勃地打量着毛的表情，就像恶作剧成功，看着倒霉蛋一脸霉相而开心的孩子，“那我给你三个提示吧。”
“第一！”
她伸出了食指，一本正经地宣告道：
“魔法是存在的！”
对于魔法这东西，毛可是被骗得好惨。那个时候，他竟然真的相信了诸如超距通信，精确跃迁这样的鬼话。周能够在自己眼前突然“变身”，应当也是某种制幻剂的效果吧?让自己的体感时间中断了几秒，并借此换人。
乔装术再厉害，也有其物理上的极限。在一瞬改变相貌，身高，胖瘦甚至性别等身体特征，这已经处于魔法的范畴，自然是不可能存在于现实世界的。
“第二！”
孙并没有停止这闹剧的迹象。
“魔法是具有代价的！”
“比如说，有的人会因此停止成长，永远停在孩童时代。有的人会失去睡眠能力，无法停止思考，再也无法做梦。有的人会失去负面感情，永远只能保持微笑。”孙的脸上是一片意味深长，“有的人会仅仅和所爱的人说上一句话，就会害羞到近乎死去……”
没等毛仔细揣摩话中的含义，孙说出了最后一个提示。
“第三！”
“你的老师从来都不是他们，而是他（她）。”
说完这些话，孙便像刚耍完“按门铃恶作剧”的小鬼一样，操纵轮椅，飞速逃离了这个房间。留下毛一人在桌前苦苦思索。毛的思考方式是基于无偏见原则的，无论对方所说看上去有多荒谬，他都会先假设它是正确的，然后判断其是否能够自恰。就第一点来看，和以前流传的超能力说类似，虽然所有公开的“超能力者”都被证实是作假，但也不能因此否定超能力的存在。尽管孙之前的“魔法说”全都被证实为谎言，却也不能确定这一次并非例外。
而传奇般的“代价说”，则潜藏着许多不解之谜的解答。
当然，三个提示的起因——昨天“温泉”里发生的事情，也在这个局的内部。当时，孙在醉酒时吐出的那个词，是“完全模仿”。
如果说，这就是周的“魔法”的话，应当指的就是其“变化成其他人的模样”的能力。
突然，劈向脑门的白色闪电，震得耳蜗嗡嗡作响。
细思极恐，冷汗直冒。
“等等……”
毛察觉到了这拼图的最后一片。归根结底，这都是孙的一面之辞。而整件事情，也都是非常容易证伪的。等到交接仪式结束，他们回到旗舰上后，谎言或者实情，便马上会得到揭晓。
尽管如此，在这之前，还是应当再去确认一次吧？
毛离开桌子，顺手拿起了桌上的星空定位仪，向着驾驶室走去。不知何时黑猫已经走在了他的前面，坐在驾驶室的门口，用爪子擦着脸。
毛最后一次瞄了一眼那只猫，左脚踏入了孙和蒋所在的房间。
“砰！”
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毛并没有立即反应过来。他看的是蒋枪口冒出的火蛇，以及在半空中飞行着，仅有一半的躯体。从那巨大的孔穴中喷出的红色的液体，仿若朱砂，随着那激昂凌冽的笔法，喷泻在墙面之上，构成了她今生今世的最后的杰作。
那双眸子，如宝石般晶莹剔透。眨眼间，黯淡无光。
